武侠电影以武释侠的叙事策略与艺术特色
武侠电影既植根于中国传统文化土壤中,又是武侠文化的重要载体。在中国武侠文化中,“侠”以“武”立,“武”以“侠”彰,“武”“侠”互制的关系十分紧密。一方面,“侠”以“武”立。武是“侠”安身立命的第一要素。中国历来有“尚武”的传统,中华民族有“尚武”精神,中国民众有武侠情怀。另一方面,“武”以“侠”彰。侠是侠肝义胆的勇士,是替天行道的英雄,是匡扶百姓的正义化身,心怀正义、为国为民却不求回报。从李连杰主演的1976年版《少林寺》到成龙主演的《新少林寺》,从张震主演的《绣春刀》到林青霞主演的《新龙门客栈》到李连杰主演的《龙门飞甲》,无数经典作品成就了中国影坛独有的电影类型,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人们对“英雄主义情结”的幻想与“善恶有报”的追求。
一、武侠电影以武释侠的叙事策略
中华武术作为武侠电影的特色战略性资源,常常通过精彩的动作设计赋“侠”以艺术化、道德化、观赏化的镜像表达,日益成为中国武侠电影创作的核心要素。武侠电影在讲述江湖故事的过程中形成了鲜明的“以武释侠”的叙事策略,主要包括以武为先的叙事底色、以武止武的价值指向、以武论道的表现特色。
以武为先的江湖打斗是武侠电影的叙事底色。纵观《侠女》《少林寺》《卧虎藏龙》《英雄》《师父》《影》等武侠影视的主人公,往往是以掌握较高武术技艺的“侠客”形象出现。在中国观众的心目中,“侠”有着约定俗成的内涵。譬如,士为知己者死,侠客要“义”字当头,侠义重千斤;士贵王者不贵,侠士要“勇”字为本,多勇武有力;言必信行必果,侠士要“信”字为先,轻生死、重然诺。特别是以武为先便是江湖人的行事作风,强者为尊更是江湖上的规矩。“武”不仅是一种文化的象征,更是一种生存的本领。黄霑在《人生˙江湖》中有言:“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无数侠客从他进入江湖世界的那一刻起,往往就要面临此起彼伏的打打杀杀和生死考验,从此身不由己地被卷入了一个充满刀光剑影、自身生死难料的世界。武技的强弱不仅是扬名立万的基础,还是生死搏杀的关键。而武侠电影在展现江湖故事的过程中,注定要以武为先,以武为尊。
以武止武的正义伸张是武侠电影的价值指向。武侠电影作为教化观众心灵的重要艺术载体,在反映中华民族独有的文化传统、历史与美学观念方面具有突出优势,承载着东方独有的叙事伦理意味。正如丁彦在《中国武侠电影的文化溯源与艺术嬗变》中所说,中国武侠电影以“武”为形,以“侠”为魂,是形魂一体的银幕审美升华。虽然武侠电影以武释侠的创作方式决定了其不得不采用以暴制暴的方法来伸张正义,但侠客凭借高超的武技完成对反派人物“正义审判”的过程,借助电影的模拟现实和逼真再现技术,往往可以带给观众极大的快意。如《新龙门客栈》中刁不遇以快刀削去曹少钦手脚的血肉,蓦然呈现的脚骨和手骨令观众叹为观止的同时,又因对邪恶之徒的惩罚而大快人心。
以武论道的叙事方式是武侠电影的表现特色。作为一种充满武功打斗场面的叙事体裁,激烈紧张的惊险动作和视听张力始终是武侠电影的表现特色。武侠电影中真正的侠客虽然肩负“以暴制暴”的使命,却鲜有侠客一开始就表现出用暴力铲除异己的意图,有时为了突显侠者以暴制暴的正当性,影片往往会对邪恶之徒的残暴手段和阴险狡诈进行充分的铺垫和呈现。面对邪恶之徒的暴力威胁和肆意挑衅,侠客起初往往表现出“得能饶人处且饶人”的隐忍,但随着剧情的发展和邪恶之徒罪行的暴露,最终才以暴力手段抗争乃至铲除邪恶,最终实现“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故事结局。邪恶之徒越是残暴歹毒,当其遭遇侠义之士的以暴制暴时,观众产生的正义得以伸张的愉悦程度就越强。
二、武侠电影以武释侠的表现手法
武侠电影植根传统武侠的古典浪漫主义想象,以电影化的手法表现出荡气回肠、扣人心弦的侠义故事。往往通过电影化的艺术手法营造唯美浪漫的意境,借助剑拔弩张的武功打斗演绎江湖人士的家国情仇,在对侠义精神、武功想象、情礼冲突的反复刻画中彰显中华武功和侠义精神的风采。武侠电影以武释侠的表现手法主要包括对打斗场景的美化,对打斗招式的美化,对打斗之人的美化,对打斗兵器的美化。
氛围营造倾向于对打斗场景的美化。为了增强侠客打斗的观赏性,影片常常选择在竹林、客栈、棋馆等特定场景中完成影像“暴力”的美化。重要打斗场景的设计往往充满了独特的空间形构、强烈的视觉风格和典型的东方美学意味。如武侠电影《英雄》用胡杨林的黄沙、九寨沟的碧水等诗意图景淡化了暴力搏杀的血腥味。其它如《侠女》里的竹林之战,《新龙门客栈》里的大漠追杀,《东邪西毒》的残阳如血,《卧虎藏龙》里的竹林夺剑,《刺客聂隐娘》里风声蝉鸣的留白等,无不是利用特技、特效技术,将山水地理景观以写意化方式呈现,营造了令人眼前一亮、过目不忘、极具风格的打斗场景。
视觉呈现倾向于对打斗招式的美化。武技是侠客制敌的“形”,武德是侠客行事的“魂”。当武技以美不胜收的武舞元素呈现,就为塑造侠的宗师风采提供了更多的可能。如《卧虎藏龙》利用科技手段展现李慕白、玉娇龙自由穿越竹林之上的轻功绝技,以其显著的东方韵味和流畅的武打画面给世界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英雄》的打斗情节也十分注重在打斗招式的比拼中,通过慢镜头特写展现武舞融合的诗情画意。部分影片中打斗招式的命名也往往富有深意和趣味性。如《醉拳》中“苏叫花子”的招式均是在醉酒的情景中完成,运用起来也要借助酒力彰显其武功威力。由成龙饰演的黄飞鸿在与对手难分上下时,在不远处观战的黄飞鸿师傅出声提醒,黄飞鸿领会了师傅的指点之后,于匆忙中使出新创的武功招式,以诙谐幽默的武功招式打败了对手。
角色塑造倾向于在打斗中对人予以美化。侠义之士之美,讲究内外兼修,通常包括阳刚之气,武德之境,信义之本,逍遥之风。如黄飞鸿、霍元甲、陈真等侠义之士立体丰满的屏幕形象,都深受广大观众的喜爱。武侠电影导演通常会借助电影特技营造超出人体能极限的盖世武功,用非常规视角镜头的短碎化剪接,以及快速、慢速两种相反相成的叙事方式,营造出唯美浪漫的精彩打斗,在精彩打斗中凸显侠义之士的独特风范。
细节打造倾向于对打斗兵器的美化。武侠电影立足于中国武术动作,其中利用冷兵器和功夫对抗较量的武打场景对观众有着特殊的吸引力。作为一种特殊的视觉形态,武侠电影中冷兵器的影像展示,通常被用来发展故事情节以及渲染气氛,为精彩的武打场景的营造和侠客与恶人之间的生死较量提供美的表达服务。武侠电影中刀剑出鞘便是“武力输出”的开始,正邪之士利用冷兵器和功夫展开生死较量,往往是武侠电影创作的最大看点之一。在此过程中往往会对彼此的兵器给以特写,乃至通过兵器的特效烘托对抗打斗的激烈。譬如,武林神器“屠龙刀”出现,迅速在江湖上掀起了一场血雨腥风,1963年版的电影《倚天屠龙记》,故事便从寻找屠龙宝刀开始。每个成名的江湖人士都要有一件趁手的兵器,如狄龙主演的《小李飞刀》中,“小李飞刀”的飞刀,金钱帮主上官金虹的“龙凤环”,“青面金枪”的金枪,“嵩阳铁剑”的铁剑等,“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各有风采。
三、武侠电影以武释侠的艺术特色
为了更加吸引受众和保证票房和收视率,电影创作不断加入更多的动作、血腥、暴力。近年来,暴力作为影视娱乐消费元素逐渐融入了题材各异、风格不同的电影叙事环境中。随着“血腥暴力”场面带给人的消极影响日益受到重视,如何在满足观众“惊险猎奇”消费心理的同时,适度消解“影视暴力”的血腥性,以减少给无辜民众造成的心理创伤和精神损失,日益成为电影导演需要面对的重要课题。在几代武侠电影导演的接续努力下,武侠电影以武释侠的艺术特色日益彰显。
形成了相对固定的戏剧冲突模式。戏剧冲突是武侠电影叙事的核心环节,是塑造人物形象、讲述江湖故事的重要支撑点。武侠电影经过不断的发展与沉淀,武侠的传奇故事早已有了相对固定的戏剧冲突模式,如复仇、除奸、打擂、造反、探案等。为了使得侠客的“以武制暴”的故事更加合情合理,电影导演往往会在乱世环境的合理设计,邪恶之徒的飞扬跋扈,忠义之士的忍辱负重等方面“做足文章”。在姜大卫主演的《新独臂刀》、甄子丹主演的《锦衣卫》等武侠电影中,诸如此类的叙事元素皆有集中展现。
形成了独特精彩的武打视觉形态。作为视觉元素与审美体验的重要元素,古装武侠电影借由冷兵器和武打功夫形成了极具风格化的暴力美学形态。诸如《英雄》《卧虎藏龙》《十面埋伏》《夜宴》等系列武侠影片,时常会出现舞蹈化和表演化的打斗场景,用武舞这种柔美的形式来对对暴力场面进行处理,从而弱化打斗的凶猛残忍,使血腥场面的暴力化程度大大降低,进而呈现出更多的视觉美感。正如司慧慧在《解析当代电影中的暴力美学》中指出的,武侠电影通过虚实结合的叙事空间营造、情景交融的人物形象建构,传达出了儒道互补的主题意蕴,实现“物境”“情境”最终到“意境”的东方美学影像表达。
形成了自成体系的武侠江湖世界。在武侠的世界里,少林武当是名门正派,魔教则是江湖上的“害群之马”。茶楼是传播江湖故事的重要场所,“悦来客栈”是江湖人时常歇脚的地方。武林盟主是号令天下英雄的江湖豪杰,丐帮帮主是天下情报系统的扛把子。耐人寻味的武侠文化,以伦理道德作为行为准则,以道义与中和作为理念和价值追求,构成了自成体系的武侠世界。武侠电影别具风味的配乐也能为营造江湖氛围增色许多,好的配乐往往令人有侠义豪情扑面而来的感觉。如《笑傲江湖》中,午马和林正英饰演的江湖人士长河泛舟中合奏一曲《沧海一声笑》,也带领观众在刀光剑影之外领略了一番难得的江湖豪迈。
形成了英雄多情的人物性格特点。武侠电影中的叙事必须有武、有侠,在正邪较量中彰显武人的精神道义。武侠电影在以武释侠的叙事中承载的是侠义思想,表达的是善恶价值,传递的是真挚情感。武侠电影通常会在主人公行侠仗义过程中,设置一系列的场景来突出表现主人公善良多情的一面,诸如萍水相逢的“慷慨解囊”,路见不平的“拔刀相助”,危机关头的“舍生忘死”等。金庸“射雕三部曲”中的许多故事先后被改编为武侠电影,其中英雄多情的江湖故事层出不穷。譬如,郭靖与黄蓉的爱情故事,老顽童周伯通与瑛姑的爱情故事,杨过与小龙女的爱情故事,江湖儿女的爱恨情仇,是武侠电影不容忽视的表现内容。
综上,武侠电影是极具中国特色的影片类型。以武会友是江湖世界盛行的规矩,以武释侠是武侠电影惯用的手法。中国武侠电影历来崇尚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故事结局,以武释侠的叙事策略和表现手法,既能凸显侠义之士“宅心仁厚”“与人为善”的高尚武德,又能彰显侠义之士“以暴制暴”“惩恶扬善”的快意恩仇。从内容上来看,武侠电影演绎的故事通常包含民族大义、正邪较量、击技武打、内功心法等元素,往往以武打对决的暴力剧情取胜,在刀光剑影中彰显善恶分明的侠义精神。从叙事策略来看,以武为先的江湖打斗是武侠电影的叙事底色,以武止武的正义伸张是武侠电影的价值指向,以武论道的叙事方式是武侠电影的表现特色。从表现手法上来看,武侠电影擅长采用故事虚构、时空剪接、演员演绎等艺术化处理,通过对打斗场景的美化,对打斗招式的美化,对打斗之人的美化,对打斗兵器的美化,在消解血腥暴力的同时展现出武侠电影的独特魅力。从艺术特色上来看,形成了相对固定的戏剧冲突模式、自成体系的武侠江湖世界、英雄多情的人物性格特点。
(作者:王运涛,系郑州工程技术学院传媒学院副教授)
编辑:梁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