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乌托邦:新世纪乡土书写的精神维度

来源:大河网
时间:2022-09-28 09:39

  乡愁,永远是作家无法割舍的情怀,更是作家创作的原始动力与不竭之泉。从鲁迅笔下的故乡绍兴、沈从文的湘西世界,到汪曾祺的庵赵庄、刘绍棠的京东运河、邓友梅的京味市井,无论是批判还是颂扬,文字中都始终流淌着一股淡淡的乡愁,也正是这股乡愁让乡土文学自诞生之日起就散发着无穷的魅力。新世纪前后,传统与现代发生剧烈的碰撞,乡村文明在城市文明的挤压下节节败退,对“文化家园”“精神家园”“乡土伦理”的坚守成为作家的责任与使命。综观新世纪乡土文学的创作轨迹,作家们对乡土世界的书写体现着乡愁乌托邦的情感冲动。

  一、记忆深处思乡愁

  新世纪以来,城市的高速发展吸引了大批青壮年离乡离土,乡土社会一度陷入虚空的质疑之中。现实乡土与记忆乡土之间的落差激发了作家们内心深处的乡愁,转而书写乡土世界的纯真与美好,一方面填补自我内心的落差,构建自己的精神世界;另一方面通过追忆记忆深处的乡土,勾起人们对美好乡土世界的向往。

  在郭文斌的创作中,作家有意回避描写乡村恶俗,而是通过儿童视角或回忆视角描写美好的乡村生活,饱含深情地展现了乡土世界的真善美,唤起人们尘封已久的乡愁。在《开花的牙》中,作家通过描写丧葬习俗,充满希望地阐释了死亡的意义;在《中秋》中,作家通过回忆逢年过节邻里间互赠食物的传统,充满温度地展现了乡邻间的情谊;在《五谷丰登》中,作家通过对比夜晚乡村摇曳的灯笼与城市直立的路灯,充满诗意地品味着乡土世界的美好静谧。同样,在肖勤的《外婆的月亮田》中,作家描绘了层层叠叠的月亮田、开满洁白桐花的桐花岭以及穿着蓝色传统服饰的仡佬族少女。如世外桃源般的乡村令人内心感到无比宁静,那散发着浓浓乡土气息的乡村勾起了人们内心深处的涓涓乡愁。除此之外,刘庆邦的《种在坟上的倭瓜》《梅妞放羊》《美少年》传达着作家对纯美乡土世界的怀恋;迟子建的《额尔古纳河右岸》通过回忆鄂温克族人自由不羁的生存状态,见证游牧民族衰落的同时,传递着作家对传统鄂温克族人的爱;陈启文的《逆着时光的乡井》通过回忆白鹤井的命名经过,讲述了白鹤井水与石泉村休戚相关的命运;邵丽的《城外的小秋》中空气中飘着的玉米的甜味时刻敲击着人们思念故土家园的嗅觉与味蕾;王往的《渔歌》再现了烟雨蒙蒙的荷塘美景以及邻里之间的温柔与和睦,令人时刻梦回故乡;邢庆杰的《油菜花开香两岸》描绘了阳光炙烤的土地与麦田,将对乡土的思念撒在了金色的大地上;符浩勇的《大潭湾纪事》呈现了爽朗自然的渔家风情、亲切热情的待客之道;季栋梁的《乌乎纪事》展现乌乎传统习俗的同时,让人看到了风趣诙谐的乡村故土;张志明的《乡村鸡事》将其对故乡的怀念都投射到繁琐的乡村生活书写之中。

  在新世纪乡土书写中,我们不难发现作家们创作的良苦用心:他们将对乡土颓变的担忧隐于文字之后,将乡土世界的真、善、美跃然于纸上,以此勾起人们对乡土的深切怀念和浓厚眷恋。此时的乡土是作家们记忆深处的乡土、理想中的乡土,是作家们的心灵纯净之地,更是作家们的乡愁乌托邦。在这种情感机制的运作下,作家们自觉或不自觉地屏蔽了乡土世界的丑与恶,在记忆深处挖掘着乡土世界的温馨与美好,唤醒人们对乡土的憧憬与向往。

  二、传统风俗念乡愁

  传统风俗承载着乡土社会的文化情感,是一个民族丰厚的历史积淀。新世纪以来,传统与现代的矛盾与冲突日益尖锐,传统风俗在传统与现代的较量之下逐渐削弱,甚至消失。然而,传统风俗所蕴含的深层意蕴却是人们回望乡土时的乡愁所在。作家们亦将面对现代性冲击时的震撼与情感需求投射到对传统风俗深层意蕴的挖掘,特别是对婚丧习俗深层意蕴的挖掘,展现乡土社会的质朴与温情,以此怀念乡愁。

  李佩甫的作品中有大量对丧葬习俗的描写。在《黑蜻蜓》中,对自己婚礼仪式极简的二姐,却对奶奶的葬礼非常讲究。她借钱为奶奶请响器班,严肃认真地对待葬礼的每个环节:入殓时高喊“奶,躲钉”;认真地给“牢盆”上钻“子孙孔”;一丝不苟地糊“哀杖”。二姐讲究丧葬习俗的背后是对奶奶的深切爱。在《红蚂蚱 绿蚂蚱》中,德运舅为新婚第二天就上吊自尽的媳妇办葬礼时,队长舅不仅送上三石小麦面给德运舅,而且让全村放工一天去他家帮忙。村里人对葬礼无私地帮助与看重给予了德运舅无限的温暖与宽慰。在《城的灯》中,上梁村村民为刘汉香举行的隆重的葬礼:三千百姓披麻戴孝,哭声震天,在一声“送香姑”的喊声中齐齐跪下,仰天长叩,一叩,二叩,再叩。丧葬仪式的庄重与沉痛是上梁村村民对刘汉香无私的一生的最后回馈,倾注着村民们对刘汉香的不舍与敬重。除此之外,在张宇的《乡村情感》中,张树生为满足一生挚友郑麦生想亲眼看着儿子成家的临终心愿,他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了捆嫁妆、抬嫁妆、送亲酒等一系列繁琐的婚娶仪式。正是张树生不忌婚俗禁忌为女儿筹办婚礼,郑麦生才能了无遗憾地离开了人世。此时繁琐的婚娶仪式是生者对生命垂危者的最后的慰藉。在肖江虹的《百鸟朝凤》中,焦师傅是无双镇拥有高超唢呐技艺的唢呐人,只有德高望重的死者才配享有焦师傅独奏的《百鸟朝凤》。因此只有为教育事业奉献一生的焦老师、参加抗美援朝为祖国流血的老支书死后才有此殊荣。此时葬礼上的唢呐曲《百鸟朝凤》不仅是死者的安魂曲,更是人们缅怀死者的追忆曲,在抑扬顿挫的唢呐声中流淌着生者对逝者无尽的哀思。

  作家们通过描写传统风俗,挖掘并赋予其深刻的文化意义,使传统风俗不再是鲁迅笔下落后、愚昧的乡村陋习,而是传递人与人之间真情实感的桥梁与纽带,体现着乡土社会的人情之美与人性之美。在一次次品味传统风俗的过程中,人们实现了与乡土社会的情感链接,乡土也逐渐成为人们在繁杂世界中灵与肉的栖息地。

  三、绿水青山见乡愁

  随着城市化进程的不断加速,城市生活的节奏变得越来越快,人们内心便更加渴望回归自然,对往昔岁月中的绿水青山的向往也与日俱增。在“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情感驱动下,作家们对故乡的精神怀恋被激发,人们在作家们的绿水青山书写中也再一次梦回故土,体味乡愁。

  在向本贵的《竹村诉说》中,作家开篇即写道:“从怡水镇出来,不走大道,而是沿着旁边的一条小路往前走。小路下面是一条小溪,活泼得可爱,又是唱又是跳的。小路却不语,曲曲扭扭,在深密的杂草丛中时隐时现,就像是一条烂草索一般。沿着小路走出三四里,只见小溪的两岸被竹篁复盖,全是水竹,柔软而修长,微风吹过,竹影飘渺,绿意逼人。要是在六月,太阳像个火球挂在蓝天,外面的世界热得透不过气,这里却有丝丝凉爽直逼肺腑,那个惬意。在绿意的荡漾中走不多远,竹林梢头突然飘起一缕炊烟,或是一声鸡鸣狗吠,才知道竹林深处有一个村子,水墨画儿一般。”竹村在层层绿意之后走入人们的视野、流进人们的内心,它的静谧与纯美随着一丝丝、一抹抹绿意召唤着人们的乡愁。不仅是竹村,就连竹村人的生活都散发着古朴、原始的味道。他们醉心于锦绣斗笠工艺,尤其是李见才和徒弟刘再前更是一心扑在传统工艺上,承担起传承锦绣斗笠工艺的责任。也正是他们的坚持与热爱,才使得传统工艺不仅没有消失于时代洪流之中,反而散发出新的光彩。在向本贵的另一部作品《花垭人家》中,面对朋友们纷纷进城的曾子齐,毅然决然地选择留在盼溪村。在经历了饲养竹鼠和乌梢蛇失败后,曾子齐种起了桃树,当桃花盛开时,曾子齐的桃林成了城里人争先恐后前来打卡的网红之地。曾子齐怀着对传统乡土世界的热爱、对世外桃源般的乡村故土的依恋,坚守在绿水青山之中,最终换来了物质和精神的双丰收。作品也从另一个侧面见证了一个时代的转变:人们从对钢筋水泥之城的追逐到对绿水青山之乡的向往。在进城者重返乡土的过程中,乡土社会也重新焕发出生机与活力。除此之外,在老藤的《青山在》中,也传达了对绿水青山的执着守候。毕氏皮匠铺世代钟爱元青山,他们顺应天理、尊重自然,经几代人经营,留下了“三不熟”“四不用”的老规矩。“三不熟”是指“虎皮、火皮、黄皮这三种皮不能熟”,“四不用”是指“疫皮、毒料、甲胄和利刃四不用”。在这老规矩背后是毕氏家族对绿水青山的守护。在陈应松的《森林沉默》中,无论是人,还是植物,抑或是动物,都悄无声息地记载着森林的历史,而这片无声的森林又静静的保存着人们的乡愁。同时,在对绿水青山充满感情的描绘中,人们内心的乡愁也被悄然唤醒。

  绿水青山承载着外出者对故乡的最初记忆,也寄托着外出者的淡淡乡愁。因为绿水青山在,故乡就在,当我们回望故土家园时,会发现所有的思念和记忆都在绿水青山中熠熠生辉。正是出于对故土的热爱,在作家们笔下,我们看到了代代传承的“老规矩”,以及善良朴实的村民,也感受到只有守住绿水青山才能守住乡土、留住乡愁的价值取向与乡土情怀。

  (作者:姬亚楠  单位:河南省社会科学院中原文化研究杂志社      本文系河南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新世纪乡土小说中的日常生活书写研究”(2020CWX030)阶段性成果。)


编辑:梁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