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技术哲学家贝尔纳·斯蒂格勒（Bernard Stiegler）提出“把技术问题放到时间中来考察”，也就是将人和技术放在同一范畴内进行研究，通过世界存在的时间性来思考技术的问题。以此为基础，斯蒂格勒以法国技术进化理论作为依据，把技术从外在于人的工具化地位移至人类自身发展的逻辑之中，将技术看作是和人具有共同本质特征（即内在动力、外在化、个性化）的存在。

　　一、技术具有自身发展的内在动力

　　自笛卡尔以来的西方哲学始终坚持主客二分的观点，即把技术（客观的存在）和人（主观的存在）看作是对立的存在。西方哲学家之所以把技术与人看作对立的存在，是因为他们普遍认为技术不像人那样具有自身发展的内在动力，技术只是一种依靠人的意向而发展的客观存在物。斯蒂格勒并不认同这样的观点，他认为技术是具有自身发展的内在动力的，而这种内在动力是通过技术发明体现的。为了进一步阐释自己的这一观点，斯蒂格勒深入研究了贝特朗·吉尔（Bertrand Gille）的“技术体系”（The Technical System）理论。

　　吉尔的“技术体系”理论首先是对技术发展的独特性进行说明。这里的独特性是指技术发展过程中，技术体系自身存在的内在逻辑。同时，吉尔的这一理论被斯蒂格勒看作是从历史的角度来把握和描述现代技术特有的激发性的体系功能，它同时也体现了决策和预测的时间问题。其次，吉尔用“技术系谱”的概念来解释技术自身存在内在动力的现象。在吉尔的理论中，“技术系谱”是技术体系发展极限的内在极限，是一种相对稳定的技术发明过程。因此，斯蒂格勒沿用了吉尔“技术体系”理论中对技术发展的独特性说明，并通过吉尔理论中的“技术系谱”概念来解释什么是技术的内在动力，进而分析技术发展是如何受技术内在动力影响的，并以此为据提出了“技术发明的逻辑并非发明家的逻辑”的观点。

　　二、技术是人类本质的外在化结果

　　虽然通过吉尔的“技术体系”理论，斯蒂格勒证明了技术具有自身发展的内在动力，但是吉尔并没有探讨技术的内在动力是否具有普遍性的问题，斯蒂格勒进而借鉴安德烈·勒鲁瓦-古兰（AndreLeroi-Gourhan）的“技术趋势”（Technical Tendencies）理论，用一种趋势来证明技术的内在动力是具有普遍性的。斯蒂格勒认为，无论是人的进化还是技术的发展，都遵循着一种技术逻辑，而这种技术逻辑就是在一个区别于人的、独立的、稳定的技术体系中，技术自身发展的趋势。之所以产生这种具有普遍性的技术趋势，是因为技术是人类本质的外在化结果。这一结果导致了具有普遍性的技术趋势；而技术趋势的产生又取决于人的意向和物质规律的双重作用。按照斯蒂格勒的这个逻辑，探讨技术内在动力的普遍性，就是要从人的意向和物质规律两方面着手证明技术是人类本质的外在化结果。

　　要从上述两方面证明技术是人类本质的外在化结果，斯蒂格勒就需要借助于勒鲁瓦-古兰的“技术学系谱”概念。首先，从人的意向出发，斯蒂格勒把技术看作是外在于人的、人与物的耦合（Coupling）；这样，技术的内在动力便具有了普遍性的技术趋势。其次，从物质规律的角度着眼，斯蒂格勒把技术看作是一种有机化的无机物；这样，技术不仅被论证为外在化的人类本质，而且同时具有了有机性和无机性；因而技术趋势便具有了同时适用于有机物和无机物的普遍性。总的来说，无论是从人的意向出发，还是从物质规律着眼，借助于勒鲁瓦-古兰的“技术趋势”理论，斯蒂格勒证明了技术自身具有的内在动力是普遍性的。这种普遍性以技术趋势的形式呈现出来；它既是人与物质耦合的结果，也是人类本质属性外在化的结果。

　　三、技术是个性化的存在

　　借助于勒鲁瓦-古兰的“技术趋势”理论，斯蒂格勒阐述了技术是人类本质外在化结果这一观点，也就是说，技术是人的自然属性、器官功能的外在化表现。按照这个观点，我们可以把人的发展引申为人将自己具有的动物属性、器官功能外在于技术之中的过程，这样便会导致唯技术论的结果，或者说人将被技术架空，失去自身存在的意义。为了避免自己对于技术的论断走上唯技术论的道路，斯蒂格勒把技术看作与人一样具有个性化的存在，并通过研究和批驳吉尔伯特·西蒙栋（Gilbert Simondon）的“技术自治性”（Autonomy）理论，强调了技术的个性化特征。

　　在斯蒂格勒看来，个性化的特征就是个体的发生过程。个体在发生的过程中从来不是与内在环境和外在环境无关的孤立存在。而技术也是作为个体存在的，因此技术是具有个性化的特征的。也就是说，技术在发生的过程中，也是受自己的内在环境（技术体系）和外在环境（人的种族、文化等体系）影响的；它并不是在封闭的技术体系中发生和发展。为了证明自己的这一观点，斯蒂格勒借鉴并批驳了西蒙栋的“技术自治性”理论；一方面，他肯定了西蒙栋对技术具有自身发展的内在动力的论述（这一论述在西蒙栋的理论中被称为技术的自动化）；一方面，他又批评西蒙栋过于重视技术自身发展的内在动力，认为西蒙栋忽视了外在环境对技术发展的影响，批驳了西蒙栋否定技术具有个性化的观点。从这个角度上说，西蒙栋的“技术自治性”理论也是一种唯技术论。

　　在斯蒂格勒的哲学思想中，技术是同人一样具有个性化的能力的。斯蒂格勒认为技术是人类本质的外在化结果，因而技术的发展也是独立于人类本质之外的；技术（的发展）也因受到人的意向的影响而成为一种有机化的无机物。由此斯蒂格勒推出结论：技术是人的发明，但技术作为人的发明却会以容易脱离人的意向、外在化的存在形式而呈现。根据这个逻辑，我们可以说，人的意向对于技术的发展只有催化作用；技术虽然通过人而产生，但是它一旦产生便会脱离人的意向，从而反过来改造人的发展、影响人的生活。这就是说，技术的发展并不是孤立的，它离不开人的意向。只要技术的产生依靠其外在环境（人的意向）的影响，那么技术就是能够自主进行个性化的。总的来说，通过对西蒙栋“技术自治性”理论的分析和批驳，斯蒂格勒不仅再次证明了技术是具有内在动力的，而且确证了技术同人一样是能够自主进行个性化的。斯蒂格勒的这一观点，为他在同一范畴内研究人与技术、把技术作为人的本质提供了又一理论依据。

　　综上所述，斯蒂格勒对技术本质的研究是以法国技术进化理论为基础的。通过考察吉尔的“技术体系”理论，探究勒鲁瓦-古兰的“技术趋势”理论，以及分析西蒙栋的“技术自治性”理论，斯蒂格勒对技术的本质及发展过程做了较为全面的分析，并从中得出结论：技术是一种具有内在动力的、能够自主进行个性化的、以外在化的形式而存在的人类本质。这一结论也成为在同一范畴内研究人和技术的依据，同时动摇了西方哲学中的二元对立观点，进而把技术根植于人类的本质之中。可以说，借助于对法国技术进化理论的研究，斯蒂格勒实现了从技术学、人类学、民族学等角度探讨技术的内在动力的目的，为在同一范畴内研究人与技术提供了理论依据。此外，斯蒂格勒把技术看作是具有内在动力的、外在化的、个性化的人类本质；并在强调技术作为人类本质的外在化形式的同时，提出不存在一个先于外在（技术）的内在（人），内在（人）本身也是存在于外在（技术）之中的观点，而这一观点也成为斯蒂格勒技术思想的主要观点之一。

　　【作者：张清喆 单位：华北水利水电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基金项目：2024年度河南省高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一般（资助性）项目（项目编号：2024-ZZJH-3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