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格:以现代媒介推动优秀礼乐传统的当代传播

来源:大河网
时间:2023-12-26 11:07

  礼乐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基底和主干,发掘礼乐传统中的优秀内容,是弘扬优秀传统文化、推进当代文化建设的重要构成。就礼乐传统的主要组成来看,无论是诗教、乐教还是礼教,要实现与当代文化建设的有效对接,都必须顺时应变。其中,最直接、最显著的变化,就是以现代媒介作为传播手段。

  现代媒介,一方面革新了对礼乐传统发掘的艺术形式,如电视剧、电影、微视频等;另一方面,则是重构了礼乐文化的传播方式,如广播电视、互联网、手机等。可以说,依托现代媒介发掘礼乐传统,使礼乐文化的当代传播展现出速度快、范围广、形式灵活和内容丰富等鲜明特征。如电视综艺类栏目里的《中国诗词大会》与诗教、《经典咏流传》与乐教、《国家宝藏》与传统礼乐文化等,在播出期间都引发了广泛性关注,充分展现了社会大众对传统高雅艺术的热情、对传统文化的热爱;而微信公众号、抖音视频、喜马拉雅音频等微媒介关于古代诗歌、古代典籍、民间礼俗等的讲述介绍,则是打破了礼乐文化传播的时空局限性,更加机动灵活。正是基于此,《关于实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工程的意见》中明确提出:“实施网络文艺创作传播计划,推动网络文学、网络音乐、网络剧、微电影等传承发展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实施中国经典民间故事动漫创作工程、中华文化电视传播工程,组织创作生产一批传承中华文化基因、具有大众亲和力的动画片、纪录片和节目栏目。”可以说,现代媒介的革新推动了传统礼乐文化内容、形式和传播等的全面变革,极大地推动了民众人文素养的提升、社会公序良俗的建立,可谓是当代新礼乐建设的重要构成维度。

  一、电视栏目与礼乐传统的创新发掘

  如果宽泛地考察电视栏目对传统礼乐文化的发掘、对当代礼乐文化建设的参与,可以从1983年《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开始算起。作为大型综艺类栏目,春节联欢晚会与重大传统节日“春节”的有机融合,使其经过多年发展之后演变成为一种“新民俗”。进入21世纪之后,随着国家对弘扬传统文化的重视,依托电视媒介打造传统礼乐文化类节目渐趋进入了一个高潮,涉及了礼器、礼乐典籍、礼制建筑、诗词、古代乐舞等诸多内容,并且从中央电视台扩展到了地方电视台,礼乐传统的当代转进由此进入新局面。

  第一,诗词类节目与当代诗教的建构。在传统诗教的当代转进中,主要依托形式是学校语文课的开设,以及近年来学校教育中所开展的经典诵读。至于诗教在社会层面的蓬勃发展,乃是得益于电视媒介诗词类文化节目的开播。目前,此类节目不仅数量较多,而且形式多样:有中央电视台以记忆背诵等竞技型架构为主的《中国诗词大会》;有腾讯视频与河北卫视联合出品的谈话类节目《邻家诗话》;有陕西卫视立足于本省文化、选取中国古典诗歌巅峰——唐诗——为传播内容的《唐诗风云会》;有江西电视台以少年参赛者为主的《江西少年诗词大会》;有河南卫视以时代故事展演为线索,融合了歌舞、戏剧、纪实、媒体报告剧、微电影等艺术手法的《天地诗心》。这些栏目以大众喜闻乐见、“接地气”的形式,呈现古典诗词的内容与意蕴;通过现代科技手段与多元艺术形态,艺术化表达、时代化解读、多样化传播,赋予传统诗词作品新时代的表达。在诗词类文化节目热播的状况下,社会大众学习古诗词的热情被激发出来,且日趋高涨。这使得越来越多的人愿意主动了解古诗词,提升古诗词鉴赏能力,从诗人的高远境界中汲取营养,实现生存的“雅化”,自觉抵制低俗文化。

  第二,音乐类节目与当代新乐教的发展。相较于诗教而言,当代乐教的发展比较广泛,尤其是流行音乐在社会上广受欢迎。就电视栏目的作用来看,早在1986年1月1日中央电视台综艺频道便开始主要播出音乐歌舞类节目,到1996年1月1日,又更名为戏曲·音乐频道,将戏曲内容纳入播出内容。若针对传统乐教的发掘来看,2004年央视音乐频道开播的《风华国乐》,致力于介绍传统音乐的乐器、历史和作品等;同时,倡导民乐新理念,展示民族音乐演奏家的风采等,对传统乐教的当代转进发挥了积极推动作用。2018年初中央电视台播出的《经典咏流传》节目,则是从传统“和诗以歌”“诗乐舞一体”出发,创意开发的一个新音乐类文化节目,播出之后节目收视率火爆。该节目以经典诗词名著入词,通俗流行音乐为体,邀请康震、廖昌永等高校文学、音乐专业教授组成鉴赏团,专业歌手、演员等作为“经典传唱人”,用“和诗以歌”的形式挖掘诗词背后的深厚内涵,讲述文化知识、阐释人文价值、倡导人文精神。

  第三,文博类节目与传统礼乐知识传播。2004年10月4日中央电视台开播的《国宝档案》栏目,可谓是开启了电视媒介对以“文物重器”为核心的传统礼乐文化知识的传播。该栏目以器物展示、历史故事讲述、情景再现和专家点评等的有机融合为主,为社会大众学习了解传统礼乐文化提供了渠道。截至目前,该类文博节目在结合创意转化的基础上,又涌现出了《国家宝藏》《典籍里的中国》《古韵新声》等代表性节目。此类节目以基本局限于学术专业领域和冷门文化圈层的文博题材为发掘对象,在社会上掀起了现象级热度,促使观众由线上而线下从而引发了博物馆旅游热。如截至2022年 4 月,《国家宝藏》第一、二、三季和展演季,共创造了 40.9 亿次的视频点击量,覆盖 45亿人次。该节目对“曾侯乙编钟”“妇好鸮尊”“云纹铜禁”等礼器的讲述,就自然涉及与之相关的礼乐传统。而《典籍里的中国》则是将视野投向了古代经典著作,如关于《尚书》《论语》等。该节目通过跨时空对话的创新形式,运用“戏剧+影视化”的讲述方式,来揭示古代典籍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形成的影响。

  第四,电视节目与民间新礼俗的形成。电视栏目对传统节日礼俗文化的发掘,自中央电视台的春节联欢晚会之后越来越多元化:从春节扩展到了元宵节、端午节、中秋节和重阳节等;参与的电视台早已不再限于中央电视台,如北京卫视、湖南卫视、河南卫视、广东卫视和江苏卫视等;形式则包括综艺晚会、歌舞晚会、戏曲晚会等。这些节目因对传统节日文化的发掘,赋予了节日强化日常生活仪式感的功能,自然而然地介入了当代民间新礼俗的建构之中。以春节为例:春节是中华民族特有的传统节日,央视春晚、地方电视台春晚都是由春节衍生出的新民俗仪式,它发源于传统礼俗文化,其内容、模式、功能等不可避免受到礼乐文化影响。首先,春晚以音乐、舞蹈、戏曲等为主的节目形式,与礼乐文化传统的表现形式一致;其次,春晚一直致力于表现和宣扬的和谐温情的家国情怀、团圆和睦的家庭关系、淳厚质朴的社会风气、国泰民安的繁荣景象,正是对礼乐文明的精神内涵的发展延续;再次,春晚的节目内容、故事核心具有一定教化引导作用,中央电视台作为政府的喉舌,将传统文化、价值观等融合进春晚节目,企望能够对观众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教化人们诚信友善、和敬有德、爱家爱国,以建构文明和谐的社会。总之,由电视节目所推动的节日新民俗,已经成为传统礼乐精神当代转进的重要依托,可谓是对传统节日礼俗的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

  二、新媒介与礼乐文化的“微传播”

  近年来,随着互联网技术、3D技术、虚拟技术和数字技术等的蓬勃发展,以微信、短视频平台、移动音频平台等为代表的新媒体,成为重要的信息传播平台。与此相适应,微信公众号、视频号、音频号等成为礼乐文化传播的重要载体,形成了依托数字化新媒体的礼乐文化“微传播”。据腾讯公布的数据显示,截至2023年前三个季度,微信及WeChat月活跃用户13.36亿。可见,新媒体用户多、基数大、活跃度高,礼乐文化借助微信、短视频平台等传播无疑是获得了强力推动。由此,礼乐文化微传播便呈现出三个鲜明特征:即时性,微信公众号文案、音频、短视频等新媒体都具有短小精悍的特点,人们在日常生活中的碎片化时间内,如乘车、乘电梯、茶余饭后等,都可以随时随地观看;互动性,新媒体往往为用户提供开放的评论区,读者、听众或观众可以与礼乐文化传播者互动交流,形成良性循环;高效性,在大数据技术的推动下,新媒体获得了受众精准定位功能,可以为对礼乐文化感兴趣的用户推送相关内容,提高传播效率。如“礼乐春秋”“礼乐微言”等致力于礼乐文化推广的微信公众号,在内容更新之后可以第一时间提醒用户有新内容推送。当然,就传播效应来看,音频平台和视频平台当下成了礼乐文化微传播的主要载体。

  先看音频平台。随着音频产业对网络移动终端的嵌入,出现了以“喜马拉雅FM”“蜻蜓FM”“懒人听书”为代表的移动音频平台,以及为数众多的自创品牌App。如喜马拉雅FM为满足大众需求,创建了内容广泛、形式多样的产品,其中不乏礼乐、诗教相关内容,形式包括原文诵读、漫谈讲解和名家集锦等,吸引和影响了数量庞大的听众。具体内容如介绍中国祭祀、礼乐、建筑、文化的《天坛600年》,彭林教授主讲的《中国古代礼仪文明》,以及数量众多的诗词朗读及赏析、音乐欣赏产品。部分产品播放量相当可观,如观复博物馆馆长马未都主讲的《观复嘟嘟》,是一档由电视脱口秀转化而来的人文国学类音频节目,从个体经验出发,生动有趣地讲述文化趣事、历史典故、社会话题等,播放总量高达23.9亿;中央民族大学教授蒙曼主讲的《蒙曼品最美唐诗》播放总量达8477.8万;北京师范大学康震教授主讲的《康震品读古诗词》播放总量达6216.7万。这类产品以其庞大的听众群体,影响着现代礼乐体系在民众层面的构建。

  而数量众多音频类自创品牌App,则是定位于少年儿童群体,如“凯叔讲故事”“婷婷诗教”等。“凯叔讲故事”面向对象为12岁以下少年儿童,选取中外经典读本,尤其是中华传统文化题材内容,并用富有感染力的声音演绎,创作出一系列儿童有声读物作品。如《凯叔诗词来了》《凯叔声律启蒙》《凯叔讲历史》等,作品有趣的评论和现代化的语言,古今融合、灵动多变的形式,使经典文本现代化、儿童化,给小听众们带来精神审美享受,从而在潜移默化中培养了传统礼乐文化当代转进的土壤。“婷婷诗教”将古诗词谱曲,其最初目的虽是帮助孩子背诵记忆,但其诗乐结合的形式,不仅提高了诗词学习的效率,而且符合诗乐一体的本质特征,能够激发孩子对诗词的兴趣,可以说对现阶段儿童诗教的开展具有推动作用和借鉴意义。

  再看视频平台。异军突起的短视频平台,也为礼乐文化的传播注入了新活力。最典型的例证就是各种“国风”风格的视频号。以李子柒短视频为例,其轻松惬意的乡村生活、充满中国传统元素的衣食住行吸引了国内外大量网友的关注。特别是其中关于节气、节日民俗的内容更是彰显了传统礼乐文化精神。二十四节气,作为独特的礼俗文化形式,是中华民族特有的文化时间观,是“天人合一”思想的具体体现。李子柒短视频中将农耕节奏与二十四节气自然韵律合拍,以节气为节点,呈现农作物生长状态。其中暗含着古代劳动人民对自然天道的敬畏、对自然规律的遵循:只有遵循自然的韵律、顺应自然,才能与自然和谐共处,得到自然的庇护。李子柒短视频中对节日礼俗的拍摄呈现,如春节备年货、挂灯笼、写春联、剪窗花、换新衣、年夜饭、压岁钱,端午节做粽子、插艾草、戴五色绳等,再现了传统节日礼俗氛围的生成过程以及由此带来的节日仪式感。

  当然,新媒体传播也有其不足之处。新媒体产品的时间短、容量小和传播方式碎片化,与礼乐文化自身源远流长和博大精深的特点存在天然的矛盾,不可避免地造成部分礼乐文化在传播过程中被割裂的现象,用户难以了解其深厚底蕴和整体内涵。新媒体准入门槛低、对传播者的素质要求不高,自然造成了传播内容的良莠不齐,甚至带有知识性错误,使用户对礼乐文化产生错误认识。新媒体流量变现的制度,又会造成内容的同质化和娱乐化,如李子柒短视频火爆之后众多模仿者的出现,某些短视频过分追求感官上的快感导致娱乐化甚至低俗化。因此,如何利用好新媒体传播礼乐文化,尚需要传播者、平台、相关专家,甚至文化部门的协同合作。

  三、《中国诗词大会》与诗教的勃兴

  《中国诗词大会》是由中央广播电视总台与教育部、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联合主办的一档诗词类节目。经过2016年第一季到2022年第七季的发展,该节目已经成为当代诗教勃兴的重要标志,每年播出都能掀起“全家老少齐上阵,天南地北共此情”的全国性诗词学习热潮。以2022年第七季《中国诗词大会》为例,观众规模累计超过了2.07亿,多次登上微博综艺榜冠军。之所以能够产生如此大的影响力,就传播方式来看,虽然是电视栏目,却运用了融媒体的传播方式,看电视可以通过扫二维码参与直播互动,不看电视可以观看微博、视频、抖音等。如第六季“根据央视网多终端和联合传播平台数据,截至2021年5月5日12点,《中国诗词大会》第六季在央视网传播累计视频播放、互动和阅读次数超过3.7亿次,视频播放次数超过1.146亿次,同步答题跨屏互动总人次超过123万次,投票总票数超过2585万票”,“《中国诗词大会》第六季获得微博综艺榜十连冠,第六季相关话题阅读量达3.8亿,视频总播放量达2.2亿。抖音‘中国诗词大会’话题阅读量达5.8亿,第六季视频总播放量达1.3亿”(《中国诗词大会》第六季圆满收官,融媒体传播斩获佳绩—广告频道—央视网)。就参与人群来看,由于直接参与现场录制的既有少年儿童、青年,又有各行各业的诗词爱好者和家庭组合,这直接在受众中产生了巨大的示范效应,让人们真切感受到高雅文化就在自己身边,每个人都可以体悟诗词带来的美感。

  当然,《中国诗词大会》能够开启当代新诗教的学习热潮,关键在于节目本身的定位和创意。先看价值定位。该节目明确以“赏中华诗词,寻文化基因,品生活之美”为宗旨,通过诗词知识竞赛和赏析品鉴的有机融合带动诗教发展。这鲜明地体现在节目所出题目、关涉诗文的价值取向上,都是紧紧围绕主流价值观和时代精神展开的。对此,康震也指出:“节目将文艺视野向着人民的伟大奋斗敞开,从时代之变、中国之进、人民之呼中提炼主题,展现中华历史之美、山河之美、文化之美,抒写中国人民奋斗之志、创造之力、发展之果。”(康震:《把诗画描绘在人民生活中》,《光明日报》,2022年3月25日第16版。)不难看出,《中国诗词大会》肩负着大众媒介的教化功能,并且是依托诗词展开的对大众知识、情感和文化进行全面提升的教化功能。所以,节目在选取诗词时,十分注重与当下生活的互动,展现出在现代生活中依然可以发挥诗词抒情达意的功能。

  再看节目创意。《中国诗词大会》打破了诵读讲解的诗教模式,将游戏元素引入节目,可谓是真正地做到了“寓教于乐”。通过游戏的竞争性来营造比赛的“紧张感”,并且充满了偶然性,让节目变得趣味横生。同时,《中国诗词大会》为了预防给大众带来审美疲劳,在第一季火爆播出之后仍坚持不断进行形式创新。如从第二季开始引入的“飞花令”,“飞花令”本是中国古代一种罚酒助兴的酒令,基本要求是每句必含“花”字,且对位置有严格要求。在《中国诗词大会》中,“飞花令”关键字由“花”字扩展到“春”“月”“山”“云”“酒”等,位置不做要求,但限制时间。经此创意改动,“飞花令”的整体难度虽有所降低,但更适合现代选手,极大地提升了节目比赛的紧张程度、刺激性和趣味性。除“飞花令”外,《中国诗词大会》多样化的竞赛环节还包括“挑战多宫格”“身临其境”“诗词小剧场”等。另外,《中国诗词大会》十分注重对数字媒体技术的运用,使舞台氛围营造、灯光设计和音乐背景等更具观赏性,展现出对“诗情画意”的不懈追求。

  《中国诗词大会》的持续火爆,使其在当代新诗教的建构发展方面发挥了巨大的推动作用。如前所述,它所产生的示范效应,直接带动了部分省市卫视对诗词传统文化栏目的开设,同时激发了微媒介微平台对诗词传统文化的介入。整体而言,诗词类节目激发了“诗的国度”的文化基因,体现了社会大众对诗词高雅文化的喜爱。当代新诗教也由此在社会层面进入了一个蓬勃发展阶段,这将有力推动诗词文化传播对大众人文素养和社会文明程度的提升。

  (作者:席格,河南省社会科学院文学所研究员)

编辑:申久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