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何以中国”？最早的中国是如何产生的？中原与中国的关系是什么？河南在守护中华文脉、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中可以发挥什么作用？在“何以中国 行走河南”主题活动落地之际，大河网学术中原推出理论融媒体策划《“豫”你作答》，邀请文化研究领域的专家学者，结合自己的研究，对这些问题出镜解答。

　　在中华文明历史的长河中，夏王朝是第一个王朝，对此前的文明成就进行了集成，开创了一系列礼仪制度，开启了中华文明历史的新纪元。研究夏文化的方法应是由已知到未知、由晚及早。郑州商城作为商王朝早期王都，是年代距离夏王朝最近的一代王都，把郑州商城弄清楚是研究夏都、夏王朝、夏文化的必要基础。从这个意义上讲，郑州商城是研究夏文化的一把钥匙。

　　郑州商城内城周长达7公里、面积3平方公里左右，外城面积达到10平方公里以上，它是当时中华大地上最大的城市，它也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城市。郑州商城是商王朝第一代商王成汤所建的王都，后来也历经了数代商王，到仲丁的时候迁往隞地，商王朝早期100多年的时间内都以郑州商城作为王都。

　　为什么当时成汤选择在郑州地方营建都城？这要仰仗于考古发现和研究，在相当于夏王朝晚期的二里头文化阶段，郑州地区发现了像新郑望京楼、荥阳大师姑西史村等一系列中小型城市，高规格聚落的分布密度非常高，郑州商城所在地也已经有非常多的人居住。嵩山东北麓的郑州地区是拱卫二里头夏都的东方门户，也是成汤灭夏的必经之地，攻占郑州地区的中小型城市群，商王朝灭夏的大业就完成了一半。

　　实际上古代人也不清闲，当时的生产力相对低下，人们在做一件事儿耗费的时间比较长，往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直在忙活着。商王朝王室贵族也有很多事情要做，比如说在宏伟的宫室里面商议国家大事，举行祭祀祖先、贵族成年礼、王室大婚等一些重要仪式，还有很多方方面面的日常事务。

　　筑城是一个系统工程，商代用木板分段框定夯土的方式版筑，用木棍集成束往下夯打后形成夯土城墙，围绕筑城还要运土、运木料。这是中国古代数千年常用的夯土版筑工艺，不管是城墙、还是宫室建筑的墙体及围墙，都是用这种工艺来营造的。以商王朝早期的生产力来营造郑州商城这种规模宏大、布局严整、结构复杂的超大型城市，难度特别大，需要很多人、花很多时间，但是古代人把时间压扁了，做重要的事情就不计工本。

　　郑州商城发掘过程中出土的陶器及陶器碎片，是郑州商城出土文物里面数量、材质最多的一类器物。古人有什么样的智慧把一些生活用品生产出来？生产陶器的一个工作场景，包括各种工序如拉坯、晾晒、装窑、烧制等等，还有获取木材作为燃料。古代手工业的生产还是一个比较高档的技术，一般是世代相传的，就是现在咱们说的工匠手艺。现在对大国工匠的赞美是一生只做一件事，古代的工匠往往不是一生只做一件事，是祖祖辈辈就做一件事。

　　郑州商城出土的一些重要的文物，考古学家是最关心的是陶器，大量的陶器代表郑州商城的文化风格，公众可能最关心的是铜器。铜器可不是一般人能用的，当时只有贵族才能使用。夏商时期举行祼礼仪式的时候，夏人用的鸡彝就是考古出土的盉、商人用的是斝，二者都有温酒和注酒的功能，材质以铜器最佳，二里头夏都比较流行白陶盉，郑州商城则常见仿铜陶斝。举行重大仪式的时候一个重要的活动是宴饮，宴饮的核心就是饮酒，用来饮酒的爵在夏商时期是关键礼器，“爵位”后来就成为身份地位的象征。

　　郑州商城出土的几件大铜方鼎大概率是商王使用的，从世俗功能上来讲，鼎可以煮肉；从神秘功能上来讲，鼎可以盛放煮好的熟肉，冒着热腾腾的香气，来供奉给祖先和神灵享用。文献上说大禹一个非常重要的功绩就是收集天下九州的铜料来铸九鼎，九鼎又成为王权的象征，后来春秋时期楚庄王问鼎中原的故事，就因为九鼎是王权、正统和国家的象征。

　　商王朝晚期有很多记录占卜活动的甲骨文，实际上商王朝早期就已经很流行用动物的肩胛骨进行占卜，卜骨上边存在灼痕，产生一些兆纹，商王通过对兆纹的解读来沟通祖先和神灵，传达祖先和神灵的意旨。

　　玉钺和玉戈的原始功能都是兵器，这些高档的玉器用于打仗，显然不太实用，它应该是权贵者的一种礼仪用器，应该是举行仪式时的仪仗，商王出行或者举行仪式的时候，侍卫高举着玉钺、玉戈之类的仪仗神器，非常威武庄严。

　　郑州商城出土的早期原始瓷的品质非常高，原始瓷是长江中下游的文化传统，属于是外来的高级产品，代表着郑州商城作为王都对四面八方资源的汇聚能力。郑州商城出土的一件陶大口尊上面刻划有一只眼睛，可以理解成它是“神眼”，在很多文物上的符号喜欢用眼睛，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最能传神。

　　商文明充分继承了夏王朝的文明成就，并进一步推向前进。比如说城市，二里头夏都的面积已知300万平方米左右；郑州商城外城的面积1000万平方米还要多，规模更加宏大、结构更加复杂。再比如说郑州商城的青铜器，无论是体量、还是器物种类都是在二里头夏都基础上的飞跃式发展，中国青铜时代的第一个高峰就是这个阶段，郑州商城代表的商文明在夏文化的基础上将文明成就推向新高度，此后中华文明的文化基因绝大部分都蕴含在商文明中，如果说夏王朝是开端阶段，商王朝就是定型阶段，商文明奠定了此后中国文明历史的基本路向。

　　郑州商城失去王都地位之后也一直在作为重要聚落使用，商王朝晚期也发现有铜器墓、也有贵族在这里居住。战国时期的遗存比较多，汉代也作为一个小城在使用，唐宋以来的遗存非常多。

　　郑州战国时期重要的文物比如镶嵌绿松石错金银铜带钩的规格非常高，应该是极高的贵族才能使用的一个铜带钩。铜带钩就是古人的腰带扣，相当于现在的皮带扣，一般是贵族使用的，普通人还是用不了。在考古学界郑州战国时期的文物最引人注目的是出土了丰富的陶豆，陶豆上面有戳印的陶文“亳”字。现在主流意见认为郑州商城是商王朝早期的亳都，一方面它是年代相合和规模相当，但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证据就是大多数考古学家们认为“亳”字与《左传》记载的一次盟会是在亳城之北相合，所以春秋时期郑州极有可能还有“亳城”这个地名。

　　由于隋唐大运河的开凿，拉动了运河沿岸的城市的发展，这里面郑州就是突出代表，经过大运河从南方运送来的物资的主要流向是东都洛阳和首都长安，必经之地是郑州，因此郑州隋唐以来非常繁荣。到北宋的时候，郑州位于东京开封府和西京河南府之间，我们从考古材料上能够清晰地看到在唐宋时期出土的遗物特别丰富，市井特别繁荣。

　　郑州被列为中国八大古都之一，主要是通过新中国成立以来的考古发现和研究而获得认可的。作为商王早期的都城，我们要保护好、研究好、宣传好郑州商城。郑州拥有这样一个辉煌的历史，我们必须得对它有很好的研究，再对它做正确的定位。郑州处于中国古代文明历史上的方位，要有一个正确的定位，我们一定要充分认识到郑州商城在中华文明历史关键阶段的关键地位，对中国后世的都城规制、宫室制度、器用制度、思想观念等一系列中华文明文化基因的形成做出了重大贡献，对此一定要有充分的认识，同时我们又不能过分拔高其地位，一定要放在恰当的历史方位。

　　中华大地上生活的中华民族一个非常非常独特的现象，这片土地上的这群人一直绵延不绝，慎终追远、尊祖敬宗的思想观念和文化传统是维系血脉与文脉的关键因素。知所从来，方能行稳致远。我们今天的很多思想观念可能都和商文明有关系，以郑州商城为例来理解中国是怎么来的，其实意义更加重大。夏王朝晚期以来形成的一系列礼仪制度、思想观念等文化基因，经过商周时期的进一步传承发展，形成了贯穿后世中华文明的坚韧文化基因，在中华民族的文化血脉中一直流淌至今。我提出夏文化是中华文明主根主脉形成的开端，在此之前中华文明主根主脉是逐渐孕育的过程，商文明则把中华文明主根主脉熔铸得更加清晰，此后历朝历代基本上都是按照这个路向大同小异地往前走的。

　　【作者系河南大学黄河文明与可持续发展研究中心副主任、商文明研究院院长。本文为河南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阶段性成果，项目名称“夏文化与中华文明主根主脉的形成”,编号2021WT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