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朱载堉《补亡诗》
《诗经·小雅》中《南陔》《白华》《华黍》《由庚》《崇丘》《由仪》六篇久佚,有目无辞,《毛诗小序》仅存其义。历代文人惜其不备,遂多有补作,皆称“补亡诗”,尤以西晋夏侯湛、束晳所作为佳。明郑藩世子朱载堉,博学多才,成就非凡,集乐律学家、历学家、数学家、文学家、艺术家等于一身,虽称“乐圣”,实为“科圣”。作为一位颇有才华的诗人,朱载堉创作了极具古风的《补亡诗》。
朱载堉《补亡诗》共6篇25章,被清代著名学者和文学家朱彝尊收录在其编纂的明代诗歌总集《明诗综》中。朱彝尊对朱载堉的学术成就、道德人品均极为赞赏,称其“研精乐典,按律审音,察及铢黍。历辨刘歆、何妥、李照、范镇、陈旸、蔡元定之失。近代若李文利、李文察、刘濂、张敔,皆驳其非。所著乐书历论,宜采入国史”,“至于念严君之囚,席藳门外;因长幼之序,让国盟津,尤非人所几及”,并对朱载堉的《补亡诗》予以高度评价,认为其“《补亡诗》六篇,概括古训,比之夏侯湛、束晳,似为过之”。现不揣简陋,蠡解如下:
南陔
南陔有风,吹彼苞棘。厥景婆娑,欲静弗得。孝子事亲,当竭其力。父母之恩,昊天罔极。
南陔有风,吹彼桑梓。慕我父母,终身敬止。勖哉伯仲,以及娣姒。恪尔晨昏,洁尔甘旨。
景薄桑榆,日亦云暮。父母俱存,兄弟无故。虽有至乐,宁不深虑。一则以喜,一则以惧。
《毛诗小序》称《南陔》之义为“孝子相戒以养也”,告诫人子敬养父母。朱载堉所作《南陔》篇共三章,旨在重孝。第一章言父母恩重,孝子当竭力事亲。第二章言宜终身孝敬父母,劝勉兄弟妯娌朝夕奉养。第三章言父母桑榆日晚,要珍惜承欢膝下的时光。三章递进,欲令人知“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尽孝须及时,切莫空留遗憾。
白华
嗟彼白华,莹然如玉。君子立身,必慎其独,无贻亲辱。
嗟彼白华,莹然如琇。君子立身,必谨所守,无贻亲咎。
嗟彼白华,莹然如霜。君子立身,如圭如璋,为亲之光。
嗟彼白华,莹然如雪。君子立身,清清洁洁,庶无玷缺。
嗟彼白华,莹然知冰。君子立身,战战兢兢,庶无怨憎。
《毛诗小序》称《白华》之义为“孝子之絜白也”,劝诫孝子养成高洁纯良的德行。朱载堉所作《白华》篇共五章,旨在修身。第一章言立身须慎独,不要连累父母受辱。第二章言立身须谨守节操,不要牵连父母受过。第三章言立身须品德高尚,成为父母的荣耀。第四章言立身须清洁自守,避免过失。第五章言立身须戒惧谨慎,免受怨恨憎恶。全篇以白华喻君子,如玉、琇、霜、雪、冰之高洁无污,五章相叠,颇具韵味。
华黍
彼华者黍,彼实者稷。相彼秋成,时万时亿。
彼华者黍,彼实者麦。时和岁丰,囷盈仓积。
彼华者黍,彼实者菽。农夫之庆,邦家之福。
彼华者黍,彼实者麻。君子爱民,不骄不奢。
彼华者黍,彼实者禾。君子爱物,不溢不过。
《毛诗小序》称《华黍》之义为“时和岁丰,宜黍稷也”,期盼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朱载堉所作《华黍》篇共五章,旨在庆丰。第一章言秋收之粒,成万成亿。第二章言丰收之粮,满囷满仓。第三章言农夫之福泽,实国家之福运。第四章言君子爱民,谦恭俭省。第五章言君子爱物,有节有度。全篇以黍为首,遍及稷、麦、菽、麻、禾,先述丰收,再祝国家,终勉君子,五章递进,由自然而人文,使意境得到扩张升华。
由庚
天运元亨,万物由庚。王道正直,荡荡平平。
寒暑以序,雨晹以时。百谷用成,庶绩咸熙。
草木蕃庶,鸟兽咸若。仰睹鸢飞,俯窥鱼跃。
习习景风,甘雨其濛。醴泉泄泄,玉烛融融。
《毛诗小序》称《由庚》之义为“万物得由其道也”,强调宇宙万物生长皆从其道。朱载堉所作《由庚》篇共四章,旨在从道。第一章言天运万物由道,得见王道正大平和。第二章言四时天气由道,得见国家百业兴旺。第三章言草木鸟兽由道,得见万物生机盎然。第四章言清风甘霖由道,得见天下和平盛世。全篇借天地万物自然运作,喻社会和谐、国家太平,颇得道法自然、天人合一而致中和之深蕴。
崇丘
瞻彼崇丘,积土成高。相彼大海,积水成涛。
卷石积多,其形嵯峨。勺水积久,势若江河。
宝藏货财,靡所不足。积善之家,必有余福。
鸟兽鱼龙,咸遂其性。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毛诗小序》称《崇丘》之义为“万物得极其高大也”,揭示天下万物高大皆缘于能物尽其性。朱载堉所作《崇丘》篇共四章,旨在遂性。第一章言高山大海,以积土积水成其高。第二章言一拳之石一勺之水,以积多积久成其势。第三章言财富之积,可得其足;积德行善,家多吉福。第四章言生灵遂性,可成其长;积善崇德,家多吉庆。全篇从自然之理推至治家之道,体现了万物遂性以成其大的思想。
由仪
肃肃令仪,君子由之。秩秩彛伦,君子求之。率性之道,君子修之。
何谓彞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朋友有信。兄爱弟敬,夫和妻顺。
君令臣恭,父慈子孝。夫妻相敬,兄弟相好。惠于朋友,无德不报。
维物有则,维民秉彞。好斯美德,由此令仪。上和下睦,皥皥熙熙。
《毛诗小序》称《由仪》之义为“万物之生各得其宜也”,指明万物生长须各遵所宜。朱载堉所作《由仪》篇共四章,旨在法礼。第一章言君子宜遵循礼仪、伦常、天道。第二章言父子、君臣、朋友、长幼、夫妇人伦之常。第三章言礼制规范及成效。第四章言从礼守法,天下太平。全篇分合有度,首呼尾应,彰显了儒家的以礼治国思想。
值得注意的是,《毛诗小序》称《南陔》《白华》《华黍》《由庚》《崇丘》《由仪》6篇均“有其义而亡其辞”。《毛诗正义》谓《南陔》《白华》《华黍》“三篇既亡其辞,其名曰《南陔》《白华》《华黍》之由,必是诗有此字,不可以意言也”。据《仪礼》所载,《南陔》《白华》《华黍》《由庚》《崇丘》《由仪》6篇,均为《乡饮酒》《燕礼》所用。乡饮酒礼“工歌《鹿鸣》《四牡》《皇皇者华》”,“笙入堂下,磬南,北面立。乐《南陔》《白华》《华黍》”,“间歌《鱼丽》,笙《由庚》;歌《南有嘉鱼》,笙《崇丘》;歌《南山有台》,笙《由仪》”,燕礼“工歌《鹿鸣》《四牡》《皇者华华》”,“笙入,立于县中,奏《南陔》《白华》《华黍》”,“间歌《鱼丽》,笙《由庚》;歌《南有嘉鱼》,笙《崇丘》;歌《南山有台》,笙《由仪》”。宋儒朱熹据此在《诗集传》中认为,“《南陔》以下,今无以考其名篇之义,然曰笙、曰乐、曰奏,而不言歌,则有声而无词明矣”,即谓《南陔》《白华》《华黍》《由庚》《崇丘》《由仪》皆为笙诗,有声无辞,类似曲谱而已。洪迈亦在《容斋随笔》中认为,“歌者,有其辞所以可歌,如《鱼丽》《嘉鱼》《关雎》以下是也;亡其辞者不可歌,故以笙吹之,《南陔》至于《由仪》是也。有其义者,谓‘孝子相戒以养’‘万物得由其道’之义;亡其辞者,元未尝有辞也”,称“束晳《补亡》六篇,不作可也”。
朱载堉精通音律,认为“画角之类,其为器也,五音六律未能备具也,而其三弄之曲尚且有辞焉,何况笙乃五音六律备具之器。而六诗既有声矣,安得无辞乎?既无辞矣,安得谓之诗乎?又安得复有《南陔》等名与夫‘孝子相戒以养’等义乎”。因此,他明确指出,“彼有声无辞之说滞阂不通矣,《小序》以为其辞亡者是也,先儒以为元起无辞非也”。朱载堉在《乡饮诗乐谱》中援引前代以《考工记》补《冬官》、以程子之意补《格致》,以及前贤多有补作《南陔》等篇之先例,称“笙诗六篇虽亡,亦有可补之理”,并“间尝效颦为之”。
总的来看,朱载堉的6篇《补亡诗》,化用《诗经》之语,摹拟《诗经》之韵,句式格律工整,比兴手法熟练,注重五伦纲常,突出劝勉意味,倡导君子修身、齐家、平天下,一派儒家正大气象。
【作者:张佐良,河南省社会科学院副研究员 本文为2022年河南兴文化工程文化研究专项项目“朱载堉研究”(项目号:2022XWH194)阶段性成果】
编辑:冯佳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