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韩琦与苏洵的交游

来源:大河网
时间:2025-02-11 10:24

韩琦(1008—1075),字稚圭,相州安阳(今河南省安阳市)人,北宋有名的贤相,有史学家称他为“宋朝第一相”。他历北宋仁宗、英宗、神宗三朝,曾两度拜相。他临事镇定,处乱不惊,通机达变,定策安邦,表现出一个成熟政治家的治世风采。

苏洵(1009—1066),字明允,号老泉,眉州眉山(今四川眉山)人,与二子苏轼、苏辙皆以文学著称于世,世称“三苏”,在“唐宋八大家”中独占三家。曾巩曾在《苏明允哀词》中评价苏洵曰:“明允为人聪明,辨智过人,气和而色温,而好为策谋,务一出己见,不肯蹑故迹。颇喜言兵,慨然有志于功名者也。”

庆历三年(1043年),宋仁宗任用范仲淹、韩琦、富弼等人实施庆历新政。庆历新政的实施触犯了一些人的利益,遭到顽固守旧势力的强烈反对,仅推行一年四个月便宣告失败。苏洵恰在京师,目睹了庆历新政的始末。新政失败后,苏洵闭门读书,潜心研究军事与政治问题,相继写成《审势》《审敌》《审备》《权书》《几策》《论衡》等著作。

至和元年(1054年),年近五旬的苏洵受到雷简夫、张方平的赏识和举荐,携二子赴京参加科举考试。至和二年(1055年),文彦博、富弼还朝任宰相,韩琦任枢密使。欧阳修也于前一年还朝担任翰林学士兼史馆修撰。除范仲淹、尹洙去世外,庆历旧臣重新执掌两府,标志着当时政治进入一个相对清明、平静、守成的时期。苏洵“喜且自贺,以为道既已粗成,而果将有以发之也”。

嘉祐元年(1056年),雷简夫向韩琦、欧阳修举荐苏洵父子。欧阳修读到苏洵的著作后大为赞赏,并积极宣传,希望朝廷能重用苏洵。嘉祐元年九月,苏洵以所著《权书》及雷简夫的书信谒见韩琦,又作《上韩枢密书》坦陈治军之道,分析当时军纪涣散、兵虽多而战斗力缺乏的原因并提出了解决办法,并对韩琦给予殷殷的期望。

在欧阳修的举荐与宣传下,苏洵在京城声名大振。苏洵身为布衣,却成了韩琦的座上客,经常参与韩琦等人的私人宴会。叶梦得《避暑录话》卷上记载:

苏明允既为欧阳文忠公所知,其名翕然。韩忠献诸公皆待以上客。尝遇忠献置酒私第,惟文忠与一二执政。而明允以布衣参其间,都人以为异礼。

韩琦对待苏洵的态度与欧阳修不同:欧阳修赞赏其才华,积极向同僚举荐苏洵;韩琦虽称其文,礼其人,却不用其言。这表明当政者虽然赏识苏洵的文、行,但并不准备采纳其革新朝政的主张。苏洵在《上张侍郎第二书》中表达了自己在京师虽然声名大振,但实际上却不被重用的郁闷心情。他在《答二任》诗中以孔子自比,以鲁国不重用孔子来比喻自己得不到当政者的重用。

嘉祐五年(1060年)八月,朝廷任命苏洵为试秘书省校书郎。这只是一个九品小官,苏洵勉强接受了这一职务,但很不满意。就职一年后,苏洵以俸禄太低难以养家糊口为由,上书宰相韩琦,希望能换个职位。他在《上韩丞相书》中的不平之气溢于言表,同时亦流露出对韩琦举荐不力的不满,表露出自己对于仕途已经绝望。信的最后用反语分析韩琦不重用自己的原因,提醒韩琦别忘记提携自己的两个儿子。

嘉祐六年(1061年)七月,韩琦举荐苏洵为霸州文安县主簿,编修《太常因革礼》。但这只是从八品上的小官。叶梦得《石林燕语》卷五道出了苏洵未受到重用的原因:

欧公初荐明允,便欲朝廷不次用之。时富公、韩公当国,韩公亦以为当然,独富公持之不可,曰:“姑少待之。”故只得试衔初等官,明允不甚满意,再除,方得编修《太常因革礼》。元祐间,富绍庭(富弼之子)欲求子瞻为富公神道碑,久之不欲发,其后不得已而言,一请即诺,人亦以此多子瞻也。

由上可知,苏洵未得到重用,与富弼有关。对于欧阳修提议“不次用”苏洵的建议,韩琦是赞成的,只因富弼反对才未果。富弼也并非反对重用苏洵,只是想“少待之”,但没料到苏洵58岁便去世了,终成憾事。

嘉祐八年(1063年)仁宗去世,韩琦任山陵使,主持为仁宗修建陵园事宜。韩琦准备实行厚葬,苏洵写《上韩昭文论山陵书》力劝。苏洵认为,敬重先帝应在于内心的诚信,而不在于厚葬。他甚至将韩琦比作华元,华元厚葬宋文公,被人指责为生则纵其惑,死有益其侈,是弃君于恶的行为。张方平《文安先生墓表》说:“先生以书谏琦,且再三至,引华元不臣以责之,琦为变色。然顾大义,为稍损其过甚者。”苏洵犀利的言辞虽然使韩琦为之“变色”,但因言之有理,韩琦最终部分地接受了他的意见。

治平二年(1065年)重阳日,韩琦于私第置酒,邀请苏洵赴宴,席间韩琦作《乙巳重九》诗曰:“苦厌繁机少适杯,欣逢重九启宾罍。招贤敢并翘材馆,乐事难追戏马台。藓布乱钱乘雨出,雁排新阵拂云来。何年得遇樽前菊,此日花随月令开。”苏洵参加完宴会,回来写了一首《九日和韩魏公》:“晚岁登门最不才,萧萧华发映金罍。不堪丞相宴东阁,闲伴诸儒老曲台。佳节久从愁里过,壮心偶傍醉中来。暮归冲雨寒无睡,自把新诗百遍开。”这首诗充分表现了苏洵壮志难酬的苦闷。首联从10年来二人的交游一直写到参加这次家宴,语言高度概括,内涵十分丰富。苏洵48岁时谒见韩琦,从此成为座上客,故称“晚岁登门”。雷简夫称苏洵是“王佐才”“帝王师”,他也以此自居。在此他却自称“最不才”,并以自己的“萧萧华发”同韩琦府上闪闪发光的酒器相映衬,看似自谦实则充满怀才不遇之感。颔联感谢韩琦的举荐,但“闲”“老”二字不难看出他郁郁不得志之情。颈联写得最好,表明他虽一直不得志,但仍壮心不已,希望有所作为。尾联写诗人宴后归来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只能反复吟咏韩琦的新诗,但越读越难以入睡。韩琦诗中流露出的那种久居高位、宾朋满座的富贵气,使苏洵更感到自己“闲伴诸儒”的困窘;韩琦志得意满之余的淡淡闲愁,更激起了苏洵壮志难酬的深沉哀怨。从这首诗我们也可看出苏洵与韩琦的关系一直比较亲密。

韩琦对苏洵的两个儿子多有激励、栽培,尽力加以荐拔。《师友谈记》载韩琦甚至因为苏辙生病而更改制科考试的时间:

东坡云,国朝试科目,在八月中旬。顷与黄门公将试,黄门忽病,自料不能及矣。相国韩魏公知之,辄奏上曰:“今岁召制科之士,惟苏轼、苏辙最有声望。今闻苏辙偶病未可试,如此兄弟有一人不得就试,甚非众望,欲展限以俟。”上许之。黄门病时,魏公数使人问安否,既闻全安,方引试。

治平二年(1065年),苏轼被调回京师,入判登闻鼓院。英宗素闻苏轼才名,欲仿效唐朝的做法,召苏轼入翰林院任知制诰。《续资治通鉴长编》卷207载,韩琦出于对苏轼的爱护,劝阻英宗说:“苏轼,远大之器也,他日自当为天下用,要在朝廷培养之,使天下之士莫不畏慕降伏,皆欲朝廷骤用之,然后取而用之,则人人无复异辞矣。今骤用之,天下之士未必以为然,适足以累之也。”英宗又想派苏轼与欧阳修同修起居注,韩琦再次表示异议,建议“且与馆阁中择近上帖职与之,他日擢用亦未为晚也”。后来,欧阳修将韩琦的良苦用心告知苏轼,苏轼感叹地说:“韩公待轼之意,乃古人所谓爱人以德者也!”

治平三年(1066年),苏洵去世,享年58岁。当时的有识之士都为之惋惜,朝野之士为之作挽词者达100多人。韩琦怀着深深的悲痛与遗憾作《苏洵员外挽词》两首,其一云:“对未延宣室,文尝荐子虚。书方就绵葩,奠已致生刍。故国悲云栈,英游负石渠。名儒生用晚,厚愧不先予。”诗中对苏洵未得皇帝召见,报国之志尚未展露就不幸早亡表示深深的遗憾,对自己未能使苏洵及早得到重用表示深深的自责。其二云:“族本西州望,来为上国光。文章追典诰,议论极皇王。美德惊埋玉,瑰才育坏梁。时名谁可嗣?父子尽贤良。”他高度赞扬苏洵的文、才,并对苏轼、苏辙给予很高的评价,认为他后继有人。苏洵去世后,韩琦赠银300两,欧阳修赠银200两,帮助筹办丧事,苏轼皆恳辞不受。元祐八年(1093年),56岁的苏轼知定州,他来到阅古堂祭奠韩魏公,写下《祭韩忠献文》,盛赞韩琦的高风亮节以及对苏轼兄弟的知遇提携之恩。文中对韩琦的敬重之情溢于言表,将“堂堂魏公”比作“河岳之神”,认为其功劳“竹帛莫陈”,追忆韩琦在与兄弟二人的交往中不以高位自居,而是“援手拯溺”,并且“期我于仁”。苏轼在祭文中感念韩琦道:“昔我先子,没于东京。公为二诗,以祖其行。文追典诰,论极皇王。公言一出,孰敢改评。施及不肖,待以国士。非我自知,公实见谓。父子昆弟,并出公门。公不择报,我岂怀恩。”苏轼以韩琦门生自居,一直珍藏着韩琦当时写给自己的书信。

观韩、苏的交游,两人可以说是私交很好的朋友,但并非政治上的知己。韩琦虽对苏洵的文、才十分欣赏,但并不赞同其过于激进的革新主张。加之当时复杂的政治形势,韩琦只能称其文、礼其人、待之以上宾,而不用其言。

【作者:屠青,河南省社会科学院中州学刊杂志社副编审  本文为2022年河南兴文化工程文化研究专项项目“韩琦研究”(项目号:2022XWH201)阶段性成果】

编辑:何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