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千年一鉴，照见古今智慧。在“文化和自然遗产日”到来之际，《资治通鉴》成书亦将近千年。作为中国首部编年体通史巨著，它记录了横跨十六朝1362年的历史，蕴藏着治国理政的千年智慧。习近平总书记在河南考察时提出关于河南工作的“两高四着力”重大要求，其中之一就是“推动文化繁荣兴盛”。为全面落实总书记重要指示精神，“让书写在古籍里的文字都活起来”，大河网学术中原推出“千年一‘鉴’”特别策划，系统解读该书中蕴含的经济、改革、廉政、人才等治国理政智慧，通过专家约稿、海报等呈现方式，让闪耀千年的思想智慧变得更加可感可及。

今天推出第八期《〈资治通鉴〉中的军事思想》——

“叙国家之兴衰，著生民之休戚”，司马光作《资治通鉴》大篇幅记述政治、军事，尤多“良将之方略”。《资治通鉴》在军事方面具有三大显著特点：一是记录战争数量多且类型全，对战国到五代一千多年间发生的统一战争、统治集团内部战争、农民起义战争、民族战争等大大小小各类战争多有记载。二是叙述战争进程完整周密，对著名战争特别是马陵之战、长平之战、昆阳之战、赤壁之战、淝水之战、淮西之战等重大战役的背景、战略方针、战局发展、结局及影响等都有详细记述。三是注重阐释兵法谋略，揭示战争规律，从军事角度为统治者提供“资治”经验。《资治通鉴》所蕴含的军事思想，是我国古代兵家智慧的结晶，对中国乃至世界军事思想发展都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

一、军事哲学思想

《资治通鉴》立足我国古代战争实践，在战史书写中认识和理解战争，通过探析古代杰出军事家的战争观、方法论和用兵原则，揭示战争根源、本质及其基本规律，极大地丰富和发展了我国古代军事哲学思想。

（一） “军旅大事，国之安危、民之死生系焉”的战争观

司马光对战争问题非常重视，认为战争关系国家安危、民众生死，主张重战慎战，反对轻启战端。汉武帝太初元年，因大宛国王不肯交换良马，汉武帝命宠姬李夫人之兄李广利出师攻伐。司马光认为，“夫军旅大事，国之安危、民之死生系焉。苟为不择贤愚而授之，欲徼幸咫尺之功，藉以为名而私其所爱，不若无功而侯之为愈也。”汉武帝一怒兴师，怀私命将，有违重战慎战原则。故司马光直言不讳地批评其“有见于封国，无见于置将；谓之能守先帝之约，臣曰过矣”。

（二） “王者之兵”“以仁义为本”的义战思想

长期以来，义战思想对我国古代军事活动影响巨大。楚汉之际，郦食其初见刘邦，即劝其“聚徒、合义兵诛无道秦”。韩信拜将，谏刘邦“以义兵从思东归之士，何所不散”，认为“义兵无敌，诸侯之兵无不离散以败也”。后魏相谏止汉宣帝伐匈奴，更是将“义兵”上升至“天道”的高度。隋末天下大乱，豪杰并起，李世民劝李渊“顺民心，兴义兵”，举大事，以定天下。唐俭亦劝其“北招戎狄，南收豪杰，以取天下，此汤、武之举也”，李渊遂决意继续南下灭隋，最终统一全国，成就帝业。

（三） “形”“势”“情”，立策决胜之术的唯物辩证思想

荀悦认为，“立策决胜之术，其要有三：一曰形，二曰势，三曰情”。唐宪宗元和十二年李愬平定淮西之乱，堪称是形、势、情立策决胜思想精彩展现的经典战例。一是形。正月，李愬以唐随邓节度使至唐州后，一方面“故示以不肃”，麻痹敌人；另一方面上表增兵、追加军费，探贼虚实，招募死士。二是势。四月，吴元济派重兵防守洄曲，致使老巢空虚。李愬善待、信任降将，“知贤不疑”，后降将李祐主动献策奇袭蔡州。三是情。李愬“亲行视士卒，伤病者存恤之”，使得“唐、邓军气复振，人有欲战之志”。十月，李愬率军雪夜突袭蔡州，时孤军深入，“人皆致死”，勇力倍增，遂平淮西。

二、军事战略思想

《资治通鉴》注重从军事战略高度，整体把握、分析交战双方的战略决策与战争进程，强调要审时度势，根据军情制定具有前瞻性的战略计划，从而及时做出正确的战略决策，并坚定不移地加以实施。

（一） “三分天下”以图一统的建国方略

汉高帝四年，楚、汉对峙广武，渐成僵局。时汉将韩信击杀楚将龙且，尽定齐地。项羽得知后，派武涉游说韩信反汉和楚。韩信以昔日项羽待己之薄，而今日刘邦遇己之厚为辞。其谋士蒯彻建议韩信把握时机，与楚、汉三分天下，称“三分天下，鼎足而居，其势莫敢先动。夫以足下之贤圣，有甲兵之聚，据强齐，从赵、燕，出空虚之地而制其后，因民之欲，西乡为百姓请命，则天下风走而响应矣。”韩信坚辞不从，临死方“悔不用蒯通之言”。东汉末年，刘备欲兴复汉室，问计于诸葛亮。诸葛亮认为首先要分清敌友，联合孙权共抗曹操。其次要在荆州、益州建立根据地，作为图霸之基。最后要对外结好孙权，对内修明政治，静观时变，相机而动，如此“则霸业可成，汉室可兴矣”。诸葛亮审时度势，胸怀甲兵。其隆中一对，天下三分，成为我国古代军事战略思想的重要典范。

（二） “合纵连横”的战略思想

周显王三十六年，苏秦说燕亲赵，说赵合纵，自“为从约长，并相六国”。周慎靓王三年，苏秦游说楚怀王、齐宣王、魏襄王、韩宣王合纵伐秦，兵至函谷关，被秦军击退。周显王四十七年，张仪由秦相魏，“欲令魏先事秦而诸侯效之”。周赧王四年，张仪说楚、韩、齐、赵、燕王背纵。司马光认为，“从衡之说虽反覆百端，然大要合从者，六国之利也。昔先王建万国，亲诸侯，使之朝聘以相交，飨宴以相乐，会盟以相结者，无他，欲其同心勠力以保国家也。向使六国能以信义相亲，则秦虽强暴，安得而亡之哉”。

（三） “覆其巢穴”的战略方针

唐肃宗至德元载，安禄山攻陷两京后兵锋正劲。李泌向唐肃宗提出了分兵牵制、以逸待劳、覆其巢穴的作战方略，唐肃宗闻听大悦。次年二月，唐军形势逐渐好转，李泌奏请“遣安西及西域之众，如前策并塞东北，自归、檀南取范阳”，即以“西北守塞及诸胡之兵”，“乘其新至之锐”，拔除安禄山巢穴，永绝根本。然而，唐肃宗称要先收两京迎玄宗，拒绝采纳李泌的建议。对此王夫之指出，“使其计行，则终唐之世，河北跋扈之祸永消；而肃宗不从，急用回纥疾收长安者，以居功固位不能稍待也”。

三、军事战术思想

《资治通鉴》对我国古代战史的具体战术描述相当细致，尤其关注各类战术的制定、调整和实施，强调要综合考虑各种影响因素，制定最优化战术方案，并根据战场实际情况灵活运用，因敌制胜，反对泥古不化、生搬硬套。

（一） “攻其所必救”的战术思想

周显王十五年，魏将庞涓攻打赵国，围困邯郸。次年，齐威王派田忌率军救援。孙膑建议利用“梁、赵相攻，轻兵锐卒必竭于外，老弱疲于内”的时机，“引兵疾走魏都，据其街路，冲其方虚，彼必释赵以自救：是我一举解赵之围而收弊于魏也”。田忌采纳孙膑的计策，奇袭魏国都城。十月，邯郸投降魏国。庞涓率军回援国都，被齐军大败于桂陵。

（二） “实则虚之，虚则实之”的战术原则

汉高帝三年五月，楚军将刘邦困于荥阳。将军纪信对刘邦说：“事急矣！臣请诳楚，王可以间出。”于是陈平定计，让二千多名女子趁夜色先出东门，纪信则乘坐汉王车驾，出东城大喊“食尽，汉王降”，楚军高呼万岁，齐聚东城围观。刘邦遂得以与数十名骑兵逃出西门，韩王信与周苛、魏豹、枞公等奉命留守荥阳。项羽发现上当后，质问纪信“汉王安在”，纪信称“已出去矣”，项羽盛怒，下令将纪信烧死。

（三） “无所不用间”的用间思想

“三军之事，莫亲于间。”周赧王五十五年，秦国攻打赵国，屡战屡胜，赵军损失惨重。廉颇率赵军驻守长平，坚壁不出。秦国范雎“使人行千金于赵为反间”，赵王遂以赵括代廉颇为将。而赵括只知纸上谈兵，最终为秦军射杀。赵军被“前后斩首虏四十五万人”，赵国从此元气大伤。汉高帝三年，郦食其向刘邦自请说齐王，“使为汉而称东藩”。齐王听信郦食其所言，“遣使与汉平，乃罢历下守战备”。次年，韩信率汉军攻至临淄，齐王怒烹郦生。唐高祖武德六年，刘世让受命经略马邑，李渊中突厥人反间之计将其诛杀。胡三省认为，“突厥用间，高祖遽信之而杀干城之将，不明甚矣”。

四、军队建设思想

《资治通鉴》对历史上的将帅选拔、任用和治军之道等都有详细记载，主张选将唯才是举，任将用人不疑，治军恩威并施，为后世树立了学习和借鉴的典范。

（一） “取其所长，弃其所短”的选将思想

汉武帝元年，汉武帝下诏求贤，称“盖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故马或奔踶而致千里，士或有负俗之累而立功名。夫泛驾之马，跅弛之士，亦在御之而已。其令州、郡察吏、民有茂才、异等可为将、相及使绝国者”，意欲通过这种非常方式选拔非常之人，成就本朝非常之功。唐太宗贞观二十一年五月，李世民称，“自古帝王虽平定中夏，不能服戎、狄。朕才不逮古人而成功过之”，并自述其故，“朕见人之善，若己有之。人之行能，不能兼备，朕常弃其所短，取其所长”。

（二） “疑则勿任，任则勿疑”的任将思想

周赧王三十六年，乐毅率燕军攻齐。据守即墨的齐将田单宣称“乐毅与燕新王有隙，畏诛而不敢归，以伐齐为名，实欲连兵南面王齐。齐人未附,故且缓攻即墨以待其事。齐人所惧，唯恐他将之来，即墨残矣”。燕惠王遂派骑劫代而为将，并召回乐毅。乐毅惧诛，逃至赵国，“燕将士由是愤惋不和”。正是燕惠王对乐毅的嫌忌，使得燕国自毁干城，灭齐复仇大计功亏一篑。

（三） “宽严相济、恩威并施”的治军思想

后汉高祖乾祐元年，郭威受命征讨叛将李守贞。他“抚养士卒，与同苦乐，小有功辄厚赏之，微有伤常亲视之；士无贤不肖，有所陈启，皆温辞色而受之；违忤不怒，小过不责。由是将卒咸归心于威”。次年，李守贞设计引诱汉军饮酒，导致“逻骑多醉”，营寨“几至不守”。于是郭威下令：“将士非犒宴，毋得私饮！”其爱将李审清晨饮酒，郭威怒道：“汝为吾帐下，首违军令，何以齐众！”立予斩首示众。

司马光《资治通鉴》站在全局和战略高度，记述我国古代重要战史，阐释军事理论与作战原则，揭示军事与政治、经济等的辩证关系，注重从正反两方面总结历史经验教训，对后人具有重要的启迪与借鉴意义。其中所蕴含和体现的“以战止战”“上兵伐谋”“好战必亡”“忘战必危”等重要军事思想，正是我国古代兵家贡献给世界的“中国智慧”。

（作者：张佐良 单位：河南省社会科学院历史与考古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