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夏小正》作为中国古代最早的农书之一，记录了夏代河南地区的物候、天象与农事活动，为农业生产提供了科学指导。其诞生背景与夏代农业社会生产需求及天文历法发展密切相关，反映了夏代先民对自然规律的深刻理解和应用。书中详细记载了物候变化、气象状况、星象运行及农事安排，体现了“天人合一”“以农为本”的思想，不仅为二十四节气的形成提供了物候学基础，还为后世历法如《太初历》的制定提供了重要参考，其所蕴含的思想深刻影响了中国古代哲学、文化和社会制度，对现代社会的生态文明建设、农业现代化和乡村振兴仍具有启示意义。

关键词：《夏小正》；历法；农业；河南

《夏小正》是中国古代历法史上的重要文献，收录于西汉时期戴德编纂的《大戴礼记》中的《夏小正传》，全文400余字，内容涵盖天文、气象、物候和农事等多个方面，是中国现存最早的农事历书。作为夏代农业社会的产物，《夏小正》记录了夏代中原地区（主要是河南地区）的物候现象和农业生产活动，指导了中原农业生产，也为后世历法的发展奠定了基础，在中国古代历法和农业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一、《夏小正》的诞生背景

夏代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家天下朝代，其活动中心在黄河流域，核心区域位于河南。河南气候温和，土地肥沃，适合农业发展。夏代农业社会的需求推动了历法的形成和发展，《夏小正》应为夏代的历法遗存，反映的是夏代中原地区的农业生产状况和天文观察成果。

上古时期，天文历法经历了从萌芽到初步形成的阶段，夏代更是一个关注天文历法的朝代。《尚书·正义》记载，“辰不集于房，瞽奏鼓，啬夫驰，庶人走”，描述了日月运行未能交汇于房宿，导致日食发生，盲人乐师击鼓驱赶吃太阳的天狗，啬夫匆忙奔走传达命令，百姓们惊恐奔跑的情景。“房”是二十八宿之一，从“房”宿的存在可以看出，当时的人们已经开始将天空划分为不同的区域进行观测和研究，为此，还设有专门管理天文的官员。《史记·夏本纪》载：“帝仲康时，羲和酒淫，废时乱日，胤往征之，作《胤征》。”记载夏代仲康时期，羲和沉湎饮酒，荒废职责，导致历法混乱，被胤侯征讨的故事。羲和是天文官职，负责观测天象、制定历法，并将时间规律传授给人民，尧帝时期就存在了，而这次“天狗食日”的日食也成为世界上最早的一次日食记录。

观象于天，观法于地，通神明之德，就能把握自然气候规律，对气候“节以制度”。由《国语·周语中》“故《夏令》曰：‘九月除草，十月成梁’”可以推知，距今三四千年前的夏代的人们已在认真总结气象规律并自觉地按照这种规律来安排生产和生活活动。作为夏代遗书的《夏小正》，很可能就是这样的记录，所以才被《大戴礼记》保存下来，一如其言：“孔子曰:‘我欲观夏道，是故之杞而不足征也，吾得夏时焉’。”郑玄注：“得夏时之书也，其书存者有《小正》。”说明《夏小正》是“夏时”中的重要记录。《史记·夏本纪》太史公赞云:“孔子正夏时，学者多传《夏小正》云。” 司马迁出生于天文学世家, “自上世尝显功名于虞夏,典天官事”（《史记·太史公自序》），而司马迁本人也是制定《太初历》的主要参与人之一，必明于天学历数之掌故，故司马迁之口言《夏小正》为孔子所得夏代之书可信矣。

历史记载，周武王灭商后，将夏人的后裔封于杞国，因此，孔子“欲观夏道，是故之杞”。杞国位于今河南省中部的杞县，若要观察和研究夏代的文化与传统，就必须前往杞国。在当地，至今仍保留着许多夏代的传统文化，而《夏小正》正是从夏代流传下来的一部历书。虽然夏代人未能将其知识著书立说，但他们的后裔杞国人却有能力将这些世代积累、口耳相传的岁时知识、星象知识和物候知识以文字的形式记录下来。

古今许多研究也显示，《夏小正》这篇文献反映了夏代的物候和天象知识。在天文学中，星象位置的变化是一个普遍且重要的现象，古人通过观察天象（包括日月星辰的运动、季节变化等）来制定历法，说明天象在特定时间段内具有独特性和规律性。唐代佛学家和天文学家僧一行曾对《夏小正》进行过详细推论，认为其虽内容疏简，但仍“是羲和时期的遗迹”。僧一行认为这部著作应该很古老，并且与古代天文历法有深厚联系。胡铁珠通过分析《夏小正》中的星象记录，推断其起源可追溯至夏代，并在周代得到应用。罗树元和黄道芳通过星图推演，证实《夏小正》天象记录的可靠性，认为其是公元前2000年左右通过实际观察记载下来的，其“历夏、商、周三代，近两千年，一直流传民间，指导人们从事农业生产”。竺可桢等学者通过对古代气候的研究，认为《夏小正》中的物候记载与夏代的气候条件相符。李学勤从考古学角度指出，《夏小正》中的物候现象在商代即已存在，部分内容可通过夏墟的考古发掘得到印证。

《夏小正》作为夏代的历法文献，反映了夏代主要是当时河南地区的农业生产状况和天文观察成果。夏代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家天下朝代，其疆域西起河南省西部和山西省南部，东到河南、山东和河北三省交界处，南起湖北省，北到河北省，其领土主要是中原的华夏民族，主要在河南，夏的都城几乎均在河南。河南地处中原，气候温和，土地肥沃，适合农业生产。夏代农业社会的需求推动了历法的产生和发展。河南作为夏文化的核心区域，为《夏小正》的形成提供了重要的地理和文化背景。物候现象具有明显的地域性，《夏小正》中记载的物候现象，如“正月启蛰，雁北乡”“三月摄桑，妾子始蚕”等与夏代河南地区的农业生产活动高度契合。夏禹治水的传说与河南地区密切相关，治水成功后，河南平原的农业发展迅速，也为《夏小正》的诞生提供了经济和社会基础。

二、《夏小正》对农业的贡献

（一）农事气象的实用参考

《夏小正》集物候、气象、天象、农事于一体，为农业生产提供了直观、实用的时间参考。《夏小正》按一年十二个月逐月记载了物候变化、气象状况、星象运行及相关的农事活动。

物候现象是自然界季节变化的直观反映，《夏小正》通过记录动植物的生长、活动规律，帮助农民准确把握农事活动的时间节点。据统计，《夏小正》列举的物候有60条，其中属于动物的有37条、植物的18条、非生物的物候5条，涉及11种兽类、12种鸟类、11种虫类、4种鱼类、12种草本植物、6种木本植物。例如“启蛰”“雁北乡”“雉震响”，描述正月蛰虫出土、大雁北飞、野鸡鸣叫等物候现象，告诉农民春天即将到来，要开始修理农具、准备春耕；再如三月“摄桑”“委扬”“妾子始蚕”，告知农民三月桑树开始生长了，赶紧修剪枝条，以便桑叶茂盛地生长，为即将孵化的蚕宝宝提供充足的食物。

《夏小正》通过观察和记录气象现象（如风、雨、霜、雪等），为农民提供了气候变化的早期信号，帮助农民提前安排农事活动。如“寒日涤冻涂”（寒冷的日子解冻），提示农民可以开始准备春耕。气象记录帮助农民预判气候变化，避免因天气突变导致的损失。如“时有俊风”（和风吹拂），虽然还带着一些寒意，却能有效地消融冻土，为春耕做好准备，同时，和风细雨也预示着雨季到来，农民要提前做好排水和防洪准备。气象现象直接影响农业生产，《夏小正》通过记录气象变化，为农民提供了农事活动的参考依据，同时，让农民可以预判气候变化，采取相应措施，减少自然灾害对农业生产的影响。 

天象观测基于天体周期性运动，具有高度的规律性和精确性，能够为农事活动提供更准确的时间框架。《夏小正》记载了正月“鞠则见”“初昏参中”“斗柄县在下”、三月“参则伏”、四月“昴则见”“初昏南门正”、五月“参则见”“初昏大火中”、六月“初昏斗柄正在上”、七月“汉案户”“初昏织女正东乡”、八月“辰则伏”、九月“内火”、十月“初昏南门见”“织女正北乡,则旦”等九个月的重要星象。据刘宗迪、宋亚的推算，“华夏先民一度以参星作为新年到来标志”，视参星为岁首星，又因“鞠则见”与“初昏参中”同为正月星象，推断《夏小正》时代的人们比现在晚半个月过年，足见天象观测具有高度准确性。“初昏参中”记录了黄昏时参星位于天空中央的现象，标志着春季的来临，农民可以开始为春播做准备了。《夏小正》还多次提到北斗星的斗柄指向，如“正月县（悬）在下”“六月正在上”。北斗星的斗柄指向随季节变化而变化，是判断季节的重要依据。星象观测比物候现象更具规律性和可预测性，能够更准确地划分时间，而天象观察和物候观察相结合，则为人们提供了多种准确可靠的季节判断方法。

（二）农事的自然之钟

《左传·文公元年》云:“先王之正时也,履端于始。”“履端于始”就是确定纪时的起点,定正月岁首。古人将北斗星斗柄的指向与十二地支相对应，称为“建”，如“建寅之月”指斗柄指向寅位的月份为正月岁首，这正是夏的岁首。商、周、秦的岁首分别是建丑之月、建子之月、建亥之月。

夏、商、周、秦岁首各异，反映了不同朝代对历法划分的不同理念，正如《汉书·律历志》说：“自殷、周，皆创业改制，咸正历纪……以应天道。”夏历建寅之月在农历正月，接近立春，气温开始回升，万物复苏，符合自然界的生长规律，体现了对自然规律的尊重。殷历在建丑之月，对应农历十二月，可能与殷商的政治仪式或祭祀活动有关，此时正值冬季，气温较低，自然现象不明显。周历在建子之月，对应农历十一月，可能更多体现了政治和文化的象征意义，此时正值冬至前后，虽然冬至是重要的天文节点，但与农业生产的直接关联较弱。秦历在建亥之月，对应农历十月，可能与秦朝的政治改革有关，试图通过历法改革强化中央集权，此时正值秋季末，自然现象与农业生产关联也较弱。显然，殷历、周历、秦历的岁首正月划分可能更多受到政治或文化因素影响，与自然规律和农业生产规律联系均较弱，只有夏历更符合自然规律和农业生产的实际需求，此时正是春耕的关键时期，其时间划分与农事活动高度契合，能够为农民提供直观、实用的时间参考。

所以，尽管殷历、周历、秦历在不同历史时期作为官方历法被推行和使用，但农业生产始终离不开夏历。《左传·昭公十七年》提到“火出，于夏为三月，于商为四月，于周为五月”，《史记·历书》记载“夏正以正月，殷正以十二月，周正以十一月，秦正以十月”，都说明夏历、殷历、周历并行使用。而《诗经·豳风·七月》全篇也以两种历法制度记之，如：“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无衣无褐，何以卒岁？”诗中凡提及月份总是按夏历，“日”字意思是周历的“月”。故上句的意思是七月大火星向西偏移，天气开始转凉，九月发寒衣，准备过冬。（周历一月）十一月（夏历）北风呼呼吹，（周历二月）十二月（夏历）寒气刺骨凉。粗布衣裳都没有，靠什么御寒度年关？可见夏之后，顺自然纪年的夏历一直在用，无怪乎“孔子正夏时，学者多传《夏小正》云”。

（三）后世天文历法和节气体系的重要参考

《夏小正》已具备初步的天文观测体系，为后世历法中的星象观测和物候记录提供了范本。

《夏小正》对二十四节气的形成和发展起到了重要的奠基作用。《夏小正》通过记录物候现象，为二十四节气的形成提供了重要的物候学基础，如“启蛰”“雁北乡”与二十四节气中的“惊蛰”“小寒”“大寒”都有对应关系。通过记录每个月的自然现象和农事活动，初步划分了季节变化，这种季节划分方法为后来二十四节气的系统化提供了参考。将天象（如星象、日月运行）与农事活动结合起来，体现了古代中国“天人合一”的思想，这种思想在二十四节气的形成中得到了进一步发展和完善。

《太初历》制定中也参考了夏历。《汉书·律历志》载“创业变改，制不相复，推传序文，则今夏时也”，又引述《左传》曰“火出，于夏为三月，商为四月，周为五月。夏数得天”，并说明夏历的历法与自然季节最为契合，符合天时。《太初历》恢复了夏历的传统，以农历一月为正月，与自然季节更加契合。《太初历》基于更精确的天文观测，特别是对太阳、月亮和五大行星运行规律的研究，并通过二十四节气和精确的历法计算为农业生产提供了科学的农时指导，成为中国历史上第一部系统完整的历法。

正是因为农历继承了夏历的岁首设置和“以农为本”的思想，一直到今天，人们还时不时将农历称为夏历，从严格的历法意义上讲，农历在具体历法规则上已有了很大发展，但“夏历”这一称呼依然沿用至今，体现了人们对其历史渊源的认可。历法源于古人对“农时”的精准把握，是长期观察天文运行规律的智慧结晶。在上古时期，为了适应农业和牧业生产的需要，逐渐发展出了太阳历和太阴历两种不同的历法体系。据统计，中国历史上先后制定和修订的历法多达102部，而《夏历》《殷历》《周历》《鲁历》《颛顼历》最为古人常用，合称古六历，这些历法对中国文化与文明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三、《夏小正》对政治文化思想的传承 

《夏小正》作为中国现存最古老的农书之一，不仅记录了物候、天象和农事活动，还深刻体现了中国古代政治文化与思想体系的传承。

“农，政之本也”（《盐铁论》），“五谷者，万民之命，国之重宝”（《齐民要术》），所以“务农重本，国之大纲”（《晋书·傅玄传》）。《夏小正》以农事活动为核心，将岁首之月定在农历正月，让国之根本与春种夏播同步、与秋收冬藏合拍，足见夏代以农为本思想深入为政之道。当学生颜渊向孔子请教如何治理国家时，孔子回答：“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乐则《韶》《舞》。放郑声，远佞人。郑声淫，佞人殆。”（《论语·卫灵公》）孔子提出“行夏之时”，不仅是对夏历的推崇，更是对“以农为本”和“顺应自然”思想的肯定，也是对规范农事活动可以促进社会伦理道德的肯定。他认为，治理国家应以农业为基础，顺应自然规律，同时注重礼乐教化，远离不良风气。

《夏小正》通过记录物候、天象与农事活动的紧密结合，深刻体现了“天人合一”的思想，这是中国古代占据主导地位的思想。古人认为，“天”是具有意志和人格的神灵，天帝主宰人间，并常通过星象和物候的变化向人们传递预兆与警示，即“天人感应”。为此，历代王朝都设立规模庞大的司天机构，日夜观测天象变化，还在此基础上制定众多历法，以满足农业生产和社会治理的需要。人与自然是一个有机整体，“天地氤氲，万物化醇”“天地交而万物通”（《周易》）， 天地与万物之间应和谐共生。古人用“阴阳”和“五行”（金、木、水、火、土）来解释自然与人的关系，故哲人睿智地表达对天地的理解，老子曰“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庄子曰“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孔子曰“知者乐水，仁者乐山”。文人以诗词表达无我一体的诗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陶渊明《饮酒》）。风水师讲究“背山面水，藏风聚气”。中医讲“人与天地相参也，与日月相应也”，“因时养生”，贯穿于《黄帝内经》的理论体系。 

四、结语

《夏小正》作为中国古代最早的农书之一，不仅是中国历法史上的重要文献，更是夏代农业社会智慧的结晶。它通过记录物候、天象与农事活动的紧密联系，为古代农业生产提供了科学指导，也为后世历法和农业科学的发展奠定了重要基础。作为夏代河南地区农业生产和天文观测的实录，《夏小正》不仅反映了夏代先民对自然规律的深刻理解和应用，还展现了中国古代农业社会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智慧。

《夏小正》对后世的影响深远。作为中国古代最早的农书之一，不仅是中国历法史上的重要文献，更是夏代农业社会智慧的结晶，它不仅为二十四节气的形成提供了物候学基础，也为《太初历》等后世历法的制定提供了重要参考。同时，它所蕴含的“天人合一”“以农为本”等思想，深刻影响了中国古代的哲学、文化和社会制度，成为中华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在现代社会，《夏小正》所倡导的顺应自然、尊重规律的理念，依然对生态文明建设、农业现代化和乡村振兴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

总之，通过对《夏小正》的研究与传承，我们不仅能更好地理解古代农业社会的智慧，也能为现代社会的可持续发展提供有益的借鉴。

（作者：张莉 单位：河南农业大学外国语学院）